王椿升:假如可以重新来过

2014-10-27 09:56:00    作者:   来源:  我要评论

关键词:
[提要]王椿升 潍坊一中 高67级24班
   ——洗去身上岁月覆下的尘埃,拨去眼前时代蒸出的云雾

  ——将自己重置过后

  ——还是那个小时候的那个自己吗

  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来过。

  【一】

  如今,当我站在全北京最顶尖的写字楼里,透过泛起水雾的落地窗,俯视着这个旋转的城市,心里却兀自凉了一半。华灯泛彩,纸醉金迷,我像是蜷缩在灯光下的小丑,拼命地掩饰什么,拼命地寻觅什么。

  有种味道,没有淡化,却再也记不起来了。

  【二】

  每次当我穿上西装革履,顶着毫无表情的面容走进办公室,谁也不会想到我曾是一个乡下里玩泥巴的孩童。然而它是我一辈子的标记,尽管不为人知,但永远留在心里的驻地。

  记忆里的乡下,河边揉着槐花香的微风吹走了城市的喧嚣,丢一个骨头就能摆平的看门狗总是趴在门前懒洋洋地晒太阳,稻田里一睡就是一下午的我看遍了无数燃烧的金黄。尽管代价是被父亲拿着玉米棒子满院子追,是母亲罚我少吃一锅红烧肉,是学校期末素质评价上大大的“良-”。

  父亲总是威胁我,说:“棍棒底下才出孝子咧!”

  我总是回道:“那好吧,以后老子不去稻田里睡了,我去玉米田睡,这样我就是棒子下面的孝子了。”

  说完,不知从哪嗖地飞来一玉米棒子。

  母亲总是绷着脸说:“小子,你今天上学是不是又淘气了。好,没收你这个星期的红烧肉!”

  聪明机智的我贿赂了邻居的看门狗“黑子”,成为了我手下的搜查干将,红烧肉的藏匿地点被我一举破获。到后来“黑子”就被我解雇了,我闭着眼也能寻到红烧肉,比狗的嗅觉还灵,因为后来这种事发生多了,发现母亲总是把东西往一个地方藏。

  【三】

  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而我却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孩子。

  上初中时,发现学校厕所甚是奇特,贯彻了学校不让男女生走得太近的宗旨,女生厕所建在学校里面,而男生厕所却是三百米外的一个坑洞群。眼看着男同学们一下课就像是要跟博尔特赛跑似的,我终于暗下决心改变这种不公平。某天晚上我连夜硬是把坑洞群填成了“土坟堆”。

  我躺在“坟堆”间,呼呼喘着大气。月光姣好。

  第二天村长带着校长找到了我。我揉了揉睡意未退的眼睛,觉得村长一定是被我的正义感所打动。我正准备接受村长的表扬,却被村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什么“坑洞群”其实是村里唯一的沼气池。

  一肚子怨气刚要到嗓子眼,一旁的校长冷冷地说了句:“你被退学了。”

  声音轻到遁形在空气里,循着呼吸阻塞了我所有的知觉。

  【四】

  母亲几乎瘫痪地跪在校长面前,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母亲膝前,我感觉像是自己的心里血在一滴一滴地淌。夕阳涂在屋子里,像是覆满了无助的金色悲伤,这不是那片金灿灿的稻田,不会原谅我的任性。

  我怔在一旁。所有的怨气在忏悔面前是显得如此脆弱。

  “求求您了,让我的孩子继续读下去吧。”母亲拭一把眼角的泪,“我们家就他一个孩子,什么都指望他了。您大人有大量,求您给他次机会吧!”

  校长深吸了口烟,然后意味深长地将烟气吐出来,说:“抱歉,这是村长决定了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母亲孱弱地跟在我身后慢慢走回了家,像是一只碎翼的蝴蝶。

  当晚,我们一家三口都沉默在破旧的饭桌前,空剩一盘盘饭菜被渐渐抽干热度。

  我终于打破了死寂的沉静,淡淡地说:“我想要去城里打拼。”

  父亲脸上尽是惊愕的表情,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转学。然而对与那时的我来说,城市才是希望栖息地,尽管人们常说城市也是希望的死神,可我很抱歉我没有一脉相承我家人让我求学的意愿,我只想找一条属于自己的出路。习惯了在稻田里望向天边那一片夕霞的我,也想见识见识书上说的高楼耸立、钢筋水泥。

  父亲这次是真打,然而我却傻傻地站在那任由拳打脚踢,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人。

  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藏起红烧肉,只是在一边哭着,仿佛被打的人是她。

  【五】

  两天后,被父亲打肿的腿不再疼了,我于是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离家出走。

  即使是现在以写作为生的我,也无法把当时站在村口的感受形容得彻底。

  非要概括的话,就是:我多希望父亲没有打肿我的腿,而是打断我的腿;我多希望母亲再威胁我没收一次我的红烧肉。

  之后的十年间,我从一个“北漂”变成了一个可以坐在高楼大厦里吹空调工作的白领。我曾生活在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如今已拥有北京四环里近百平的房子;我曾因为身上了无分文而在地铁里乞讨,如今随手一挥便可养活几个乞丐;我曾为了谈好一个客户不惜站在他家门前一天一夜,但我知道我不能跪,因为母亲曾经在校长面前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

  可命运告诉我说:“你最终还是失败了。”

  【六】

  半年前,我回了一次老家。十年了,第一次。

  铁门上原本的红漆已然变成黯然失色的斑斑锈迹。大门没有锁,然而推开却异常沉重。走到院子里,才品到时过境迁味道里最深处的苦涩。时光化不开,沉在眼底。

  走进内屋,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褪去颜色成了一纸黑白。爸,你去哪了?

  我冲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的母亲哭喊道:“爸呢,爸哪去了?”

  然而母亲只是忙着手里的不知所谓的针线活,见我大喊大叫,歪着头面无表情地说:“你是谁?”

  岁月失色。破旧的木偶被遗弃在路边。

  村里人和我说,我爸在我出走第二天中了风,第二年就去世了,而母亲因为我的出走已经心力交瘁,父亲的意外去世更是让母亲承受不了,最后傻掉了。

  我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哭噎着,“妈,儿子错了……儿子错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求您再喊我一声儿子啊,妈!”

  母亲只是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红烧肉……没收……红烧肉……”

  我跑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发现里面已经堆满了变质红烧肉,苍蝇爬满了每一寸。

  母亲还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红烧肉……他会找到……他会回来……他会回来。”

  【七】

  曾经的某个夏日,我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听知了唱了又唱,微风吹了又吹,黑子安静地趴在我脚上,像是被夹杂着夏日温暖的槐香迷晕了过去。母亲这时突然开口说:假如重来一次,让你选择一个地方,你还会选择这里吗?

  无所谓啦,你们在哪,我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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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俊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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