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城市

　　空中的城市

　　文/夏京收

　　天偏晚了，正在永桥镇一个事故煤矿采访的何林，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妻子方敏马上就要生产了。

　　永桥镇离茨城有近二百里路，原本想次日早晨返城的何林，不免驾车急急地往回赶。快进城了，天逐渐黑了下来。何林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说，媳妇已住进了医院，这会儿肚子却不痛了，医生说，看样子今晚她还不一定生。何林松了一口气，顿觉肚子有些饿了，就驱车打了一个拐，来到了这家自己平时常来光顾的小饭馆。

　　何林喜欢来这小饭馆，是因为这里不仅有特色的野味火锅，更重要的是饭馆临近市郊，前面紧靠一条国道，来往的车多，小饭馆里的顾客，大都是一些过路的司机，天南地北的都有。作为一名报社的新闻记者，他有着一种职业性的敏感，从这些司机们的零星谈话里，他曾经捕捉并采写了许多轰动省城的新闻，比如何林前不久采写的一则新闻报道：《魂飞世外桃源的科学家》一文，至今仍是街头巷尾市人们的谈资。

　　省城里，各大媒体报刊也纷纷转载了何林的这则报道，关于科学家孟南和塞宁夫妇在远离都市繁华的乡间瓦房里，因煤气中毒死亡的报道，人们众说纷纭，颇具争议。有人说是意外事故，有人却说是自杀，更有人说也许是他杀。

　　何林喝着啤酒，细心听着邻桌几个客人的谈话，只听了一会儿，何林就发现，这几个人说得净是些想发财想泡妞的瞎话。何林有些失望，低下头开始专心喝酒。

　　“喂!什么?我老婆生了，是个男孩?啊!什么?会说话了?”旁边一个穿着红衬衫的客人在大声的接听着电话，不禁吸引了何林的注意力。

　　停住喝酒，何林抬头看着旁边的客人，白亮的灯光下，他看见客人的手机悬在了半空，额头已渗出了汗珠。另几个客人，在说：“来，先别激动了，都添大胖儿子了，今天这桌酒得由你请了。”穿红衬衫的客人仿佛惊魂未定，用低低的声音说：“孩子刚下生就能叫妈妈呢。”落座的几人，同时愕住了。何林在一边听了，正想问红衬衫客人，自己口袋里的电话也响了，是妹妹何娜打来的。何娜说话有些支吾：“哥，嫂子生了个女儿，生，生下来就能和人说话。”

　　“啊!孩子也是下生就说话?”何林侧脸朝红衬衫客人看去，小饭馆里的空气顿时凝滞了，一向快言快语的老板娘也呆呆地立在了柜台里看着他们。何林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何林边走边想。

　　赶到医院，何林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已睡熟的女儿，又看看满脸疲惫的方敏说：“休息吧!不要考虑那么多，等女儿醒了尽量先别让她说话，除了这几个医生，对外人千万不要承认，可别让媒体盯上。”

　　何林又说：“我和沂城的老贾，也说了，孩子的事是大事，千万要保密，否则，会毁了他们将来的正常生活。”

　　方敏问：“老贾是谁?”何林说：“你先别挂牵那么多，先休息。”

　　老贾，便是何林小饭馆里认识的红衬衫客人。在离开饭馆时，何林和老贾约定一致：各自回家后，对孩子下生就能说话的事，要尽量保密，要否认，保证孩子不受外界打扰，让他们健康成长。

　　茨城里，科学家孟南夫妇死亡的事，还在街头被人们热议着。关于他们的死亡，有人又爆出猛料：塞宁在一年前，就被查出患了绝症，孟南与塞宁的一起死亡纯属殉情。

　　孟南与塞宁，不仅是全国知名的科学家，在业界，也是人们公认的一对情深意重的夫妻。他俩刚恋爱时，孟南身边从来不缺美女，不光因为他长的帅，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一种文雅而神秘的气质，让他在任何场合都容易成为女人眼中的焦点。孟南与塞宁经常会去市中心的新华书店查找资料，孟南翻看书的时候会有很多女生放下手中的书，偷偷地打量他。塞宁承认那时候有点嫉妒。看着孟南在一群女生旁边那么潇洒自如，总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孟南看的出塞宁的心思，总是坏坏地笑着：“有人心里不对劲了么?”那一刻，塞宁的心小鹿乱撞。

　　后来，随着孟南在诸多科研项目上的不断深入，孟南发觉，塞宁不仅是自己一个不可缺少了的最佳助手，更是这世界上最理解自己的那一位，这使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婚后，孟南潜心做起了人类灵魂的捕捉实验。因为受到政府科学研究机构的排斥，来自业内的争议就颇多。对此，有极少数人支持，更多的人却说，孟南是走火入魔了，做起了伪科学。只有塞宁不顾外界的质疑与批评的呼声，毅然默默支持着孟南。后来，随着各大媒体对他俩的围追堵截，孟南和塞宁选择了远离嚣嚣世尘，市井烟云，来到了偏僻的乡下，在一处丛林密布的山野上盖起了三间瓦房。在那里，他们一边过起田园般的生活，一边继续做着捕捉灵魂的科学研究。他们一次次的实验着，直到他们在寂静的住所里悄悄去世。

　　沂城，老贾家，媒体记者蜂涌而至。老贾眼见自己“斗胆”提出来的，越要越高的采访费，一一被记者们答复，他有些醉了。老贾和何林约定为孩子保密的事，早已置之脑后。媳妇慧兰对老贾说，她心里有些担心和害怕。老贾不服：“妇人之见，你和那个姓何的记者一个德性，怕什么?咱不偷不抢，贾梦下生就说话，是咱的福气。”贾梦就是老贾刚添的下生就说话的胖儿子。老贾又说：“茨城那个姓何的，还让我为孩子会说话的事保密呢，我要是听了他的，现在还不得天天在路上提着脑袋跑运输!”慧兰皱皱眉：“我想人家姓何的到底是个文化人，看事应该比咱们看的远，唉!孩子的身上总有些事，我的心总在嘣嘣跳。”老贾却仍旧不屑一顾。

　　几天过后，何林面对刚出生就能说话的可爱的女儿，万千柔情早已取代了当时的忐忑不安。他为女儿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何菲菲。有时，何林尝试着和小菲菲聊一聊，小菲菲总是很用力的想着，好像是在吃力的回忆，慢慢地说着一些诸如“今生一定要找到他” 的话语。何林以一个父亲对孩子特有的敏感觉察到，小菲菲要想说得很多东西，不是一个婴儿所能承受的，那些东西需要她在长大后再去承载。

　　何林和妻子商量好了，他们一定要使女儿健康地成长起来。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菲菲刚满月，眼看着逐渐找上门来的狗仔队，何林夫妇就悄悄变卖了房产，离开茨城，来到了与茨城相邻的于阳县落了脚。他们要给小菲菲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已经被誉为“国内第一神童”的贾梦生病了，老贾终于谢绝了所有的采访者。贾梦病的很厉害，高烧不退。在当地镇医院，治疗三天后，贾梦的病并未见好转，老贾只得将儿子转入了沂城人民医院。数月后，贾梦的病才得以好转。但是，老贾叹息，儿子醒后，一直没有再说话。慧兰却高兴无比：“这下好了，家里终于有安稳日子过了。”老贾大怒：“好你个屁，前阵子儿子帮咱赚的钱都他妈的给了医院。”

　　老贾一家回到村里，早有记者抢先来访。可不久，他们发现贾梦只会和其他的婴儿一样哇哇大哭外，已不再能与人说话，贾梦已经不再神了。

　　甚至，有主流媒体记者开始撰文表示怀疑，神童说话的事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个弥天大谎。但仍有一些报纸，因为老贾最后的新闻价值，还不放过他。老贾为了向世人证明，贾梦的事不假，就在报上爆出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茨城一姓何的人家，与他家贾梦同天出生了一女儿，也会说话。

　　可是，此时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人再去相信老贾的话了。人们不咸不淡地谈论过后，安静的过着各自忙碌的生活。

　　时光荏苒。何菲菲不觉已经十九岁了。十九年来，何林和方敏，面对聪慧异常的菲菲,对她下生就会说话的事，缄口不问。菲菲知道，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是今生父母对自己最伟大的爱了。可随着十九岁的到来，她梦中开始无数次构勒起自己与一个心爱的人相遇在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场景。也许受父亲何林的熏陶，还在校读书的何菲菲就爱上了新闻记者这一职业，她对爸爸何林有着无比的崇拜。平时，恰逢周日，何林也喜欢领着菲菲外出采访，这是另菲菲最为高兴的一件事情了。

　　这天，何林因单位临时工作调度，原本计划内去茨城对一场球赛的采访眼看泡汤了。周日在家的何菲菲就自告奋勇：“老爸，给女儿一个机会，菲菲会给你一个惊喜的。”何林想了想，看了眼前已亭亭玉立的何菲菲，就点了头。

　　何林哪知，其实，菲菲的心里，还一直有个关于她十九年以前的秘密心事，她想趁机去那个离别太久的老地方一趟。

　　岁月悄悄催人老。十九年后的今天，老贾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儿子贾梦却长大了。老贾近段时间，一直带着刚辍学在家的贾梦跑运输。老贾要让贾梦顺利接过他经营了大半辈子的运输活。

　　那年，大病一场后的小贾梦被外界逐渐淡忘。但小贾梦的乖巧懂事，仍让老贾和慧兰颇感欣慰。

　　去年，贾梦要面临高考了。可是，突然有一天，成绩平平的他对父亲老贾说：“爸，依我的成绩，高考已经不需要了。我还是下来考个驾照，跟你学开车吧。”

　　“也好，但你要想好，这可不是老子供不起你上学的，是你自己的才分不行。”老贾有些失落地说。

　　球赛采访进行了一上午，出了赛场，何菲菲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何菲菲远远看见了自己魂牵梦绕多年，当年孟南夫妇隐居的山坡。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金色的阳光渲染着密密的丛林。司机留在山脚下等待，何菲菲慢慢走近了那三间破败不堪的瓦房，她眼睛里已悄悄盈满了泪水。何菲菲刚绕到屋前，就发现有人在前面专心的作画。那人穿着雪白的T恤，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面前的画：黄绿相间的丛林里，掩映着三间紫色的房子，房子上方有两只黑色的鸟儿掠过……

　　“孟南!”何菲菲不觉轻轻地喊出了声。

　　那人吃惊的回转过了身，淡淡阳光侧映着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你找谁?”那人问。

　　“孟南，你知道吗?”

　　“当然，我读了几乎所有记录已逝科学家孟南夫妇的资料，我崇拜他们。”那人坦诚地说。

　　见何菲菲盯着自己，那人又补充说：“我喜欢他们，不仅是因为他们伟大的科研成果，还因为他们的神秘，他们的特立独行，当然，还有他们的爱情。”

　　“你的画也很神秘，也很美丽。”何菲菲赞道。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于阳美术学院的李萌。”那人说。

　　“我叫何菲菲，家在于阳县北埠区。”

　　他俩心情愉快地握了手。天空，暮鸟在欢快的回旋。

　　世事本无常，原本想在山间露宿过夜的李萌却上了何菲菲返程的车。

　　何菲菲的心思却还留在那三间瓦房处，她想，但愿他早日来拿到那个小盒子，和自己联系。李萌也没有发现，下坡前，何菲菲悄悄在斑驳脱落的门框上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铁盒。

　　近几年，贾梦时常会轻微的头痛，发作时，他总觉得自己有件重要的事，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今夜，月亮高高挂在窗外，贾梦头又有些痛，他披衣来到了院子里。贾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快步返回了屋里，拉开电灯，轻轻叫醒了老贾和慧兰，激动地说： “爸，妈，我终于想起来了，知道吗?我在前世叫孟南。我明白了，是我刚出生不久时的那次大病，令我一时丢失了前世的记忆，所以现在的我平淡无奇，与常人无异。”

　　老贾与慧兰，怔怔地看着儿子，有些莫名奇妙。

　　贾梦继续兴奋地说：“对，塞宁，我记起来了，我要去看看我们曾经世外桃源般的家，我要去找她。”

　　是的，贾梦便是当年的孟南。当年孟南与塞宁的死，的确与孟南夫妇的科学研究有关，他们做了一个灵魂转世的实验。那时，孟南与塞宁废寝忘食，几年攻关下来，终于研究发现，人类的灵魂最终将消散在光里。孟南和塞宁一致认为，只要研制成功“超光速追溯器”，他们便能将游离在光里的灵魂捕捉回来，并能将其定时发放，去新的肉体内复生。

　　人在大喜的时候，往往有隐藏的祸患暗中袭来。就在“超光速追溯器”刚刚研制成功，还未对外界公布之时，塞宁却被查出身患癌症。

　　那夜，塞宁劝说孟南，你还年轻，不应该为我，而选择放弃生命。孟南不顾塞宁的极力反对，他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塞宁，心意已定。孟南深情地说：“也许世人会想到我们的殉情自杀，但绝不会想到这也是人类的一次伟大的科学实验，“超光速追溯器”将会把我们的灵魂捕捉留住，并会让我俩转世再相见，一定要记住我们来世的约定。”塞宁却有些黯然神伤，她说：“但愿我们来世的约定能成为现实。”孟南又说：“放心吧，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在来世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生活。”说完，孟南笑着看了看泪流过腮的塞宁，毅然打开了室内的煤气开关……

　　当第二天贾梦火速赶到前世的家园时，就发现了何菲菲留下来的小盒子，因为，门框上方是当年的孟南或塞宁外出时，专为对方留钥匙的地方。贾梦打开了何菲菲留下来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张纸条：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十九年后，我们要在这里自然的相遇，很庆幸，也许是这里的穷山僻壤，让我们在前世建造的瓦房还在，里面的主人也应该都会回来的。前生的塞宁，今世的何菲菲，可我不知道今生的你姓啥名谁。纸条的末端，是何菲菲的手机号码。

　　看过何菲菲的留言，贾梦转身来到了老宅的后墙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开那块扎根于泥土的石块。然后，贾梦在石块下面的土里挖出了一个瓶子。贾梦手握瓶子，喃喃自语：“还好，它还在，可是，希望它最好不要排上用场。”

　　于阳县城，贾梦第一次见到何菲菲时，菲菲正和李萌在一起，他俩刚一起吃过午饭。贾梦原本想给何菲菲一个惊喜的，电话里他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只说自己是何菲菲的一个老朋友。那天，何菲菲对李萌说要去见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子，作为何菲菲新结识不久的朋友，李萌当然要自告奋勇去做一回护花使者了。

　　当贾梦怔怔地站在那里，他有些失望。这失望源自何菲菲的美丽和高贵，当然，还有旁边帅气的李萌。往常，贾梦随父亲的车多次途经这县城，他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而现在，面对何菲菲，贾梦突然发觉，在这个城市里，自己卑微到透骨的凉，连这个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都仿佛在给贾梦一种无形的压迫，使他今生的梦想忽然遥不可及。

　　何菲菲看着面前有些土里土气的贾梦，面露诧异：“你是?孟南吗?”

　　“噢，孟南，不，我叫贾梦。”立在这个城市的车流人海中，贾梦与何菲菲显得那样的陌生。只因一个来自于乡下，而另一个生长在都市。

　　“不如，我们去对面喝一杯茶。”见场面有点儿窘，李萌忙在一边说。

　　在对面的一个茶馆里，三人围了一张圆桌坐下来。贾梦不免聊起了他的家乡，却无视何菲菲对他的旁敲侧击。贾梦对他们前世的事只字不提，只是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两瓶果汁饮料，说是家乡一个邻家用山泉水做的，没有任何添加剂的，要何菲菲和李萌尝一下。

　　七彩的皂泡，总好在绚丽开放的那一刻，突然破碎，连同破碎的还有，孟南与塞宁那穿越生命的爱情。贾梦知道，在这个城市里，一套房子有时便会冻结一段原本火热无比的爱情。他要选择在冰冻来临之前离开，亦或是逃离。

　　太阳西下，何菲菲在李萌的陪伴下走在回家的路上。

　　何菲菲收到了贾梦发来的一个长长的短信：如果今生不能给你幸福，我宁愿忘记前世的一切。塞宁，不，是何菲菲，你已喝下了我在前世就已经准备好的遗忘药水，我也是。二十四小时后，我们会一起忘记前生的一切。我不忍心，让我们前世的温情来伤害你今生的情缘。当然，也请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属于那个乡下的村庄，在村里，我们家的日子蛮殷实的，我会娶一个适合我的好媳妇，并且会生下一大群孩子，或许，这才是我今生应有的生活。

　　何菲菲看着，早已有些声撕力竭的哭喊：“我知道你是孟南，你个傻瓜，你个懦夫，前世你连死都不怕，可今天你却没有勇气认我。”

　　何菲菲，也是塞宁，猛地转过身，飞也似的上了一辆出租车，他要去找贾梦，也是孟南。

　　李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路边，眼看着载有何菲菲的车疾驰而去，泪水已悄悄滑下了他白晳的脸颊。

　　李萌一时无法决定，自己是否也要追上去。

　　(后记：城市躁动不安，仿佛被迸发不息的人心晃动不停。尽管现实的朔风，总在吹散不断奔涌而起的七彩的梦想皂泡，但仍有人坚持着童话的灵魂，穿越生命，苦苦追寻，就像人类始终在以孩童般的纯真与未知，探索前进，永远不曾有老去的一天。)

　　(作者：夏京收 。现就职于山东潍坊坊子美林卫浴有限公司 通联：山东潍坊坊子荆山洼美林卫浴有限公司,邮编：261208 ，电话：13561417396 E-mail:xjslcx@to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