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妖

　　塘妖

　　文/夏京收

　　村里那个老水塘，究竟有多老有多深，奶奶在世时我问过好几次，她总说上去几辈人，都没人知道。

　　老水塘在村南面，去那里，需要穿过一块棉槐地，快要到村子最南边的大片杨树林时，就能看见水塘里的水，透出静默冷艳的光。老水塘约莫小半里路的长度，不规则的圆在林边的绿地里。水塘周围是相拥簇生的菖蒲和芦苇。岸边几棵佝偻腰身的垂柳，长发青丝垂在水面，没有风的日子，零星的小鱼也在悄悄抚摸垂在水里的柳枝，使得水面微波粼粼，立在柳树顶处枯枝上的金翅子鸟也开始欢唱，老水塘就变得愈发生动起来。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到老水塘那边去，不是因为贪玩，我是牵着家里的三只山羊，到水塘不远处的野坡地给羊吃草。临走，母亲总叮嘱我离水塘远点，那里水深。

　　我牵着羊到了野坡地，选一处羊爱吃的毛耳朵草多的地方，旁边有几棵小树，将牵羊绳一端拴在树上，我便在这里自由自在了。我那时是一个乖孩子，从不疯玩，除了偶尔到临近的芦苇丛里探头找寻，想掏到一窝苇喳鸟的幼崽或鸟蛋。苇喳鸟的巢窝总好悬吊在三、四株苇秆间，令我渴盼得到。更多的时候，我会躺在那几棵相依相偎高大的平柳燕子树下，仰脸从虬枝缝里看天空掠过白云和飞鸟，又侧过脸看那个静默如画的老水塘，脑里想着关于老水塘里有一位能借给穷人精美餐具的神仙。

　　那时村里老人都给孩子讲，很早前，曾经有一个穷苦老人，儿子要取媳妇了，家里却穷得无力宴请亲友。愁苦的老人悄悄来到芦苇深处的老水塘边，哭了，感动了塘里住着的仙家，于是水面上向老人漂来了美酒和佳肴。不久，有个贪财的员外听说了，装扮成穷人，吃了仙家的美肴，又贪恋仙家美奂绝伦的碗碟，想占为己有，仙家一怒之下，再也不肯借东西于他人……

　　我有时会在这美妙的神话遐想里沉沉睡去，直到几只吃饱的羊咩咩地叫醒我。一切很美，我浑然不觉，因为我是风景里的人。

　　老水塘的美好一直陪我读完了小学二年级，当升三年级的那年暑假，老水塘里突然有了个骇人的妖。先是两个偷偷进入水塘游泳的孩子双双溺亡，没出俩月，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李翠翠又为情所伤投塘自尽。一时起，家家户户的父母不约而同都给孩子立下了个铁的规矩：不得再私自靠近老水塘半步。

　　从此，年少的我再也没去老水塘边放过羊。老水塘里的神仙走了，而有了个塘妖。

　　后来，我离开村子在外工作，劳碌间隙，总爱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泡一杯清茶，茶雾缭绕里，想念村里的那个老水塘，和少时与老水塘有关的风景，还有那时的自己。逢事或过节回村儿，我也偶尔去老水塘边转悠一圈。自从那年塘妖入驻，老水塘这边少有人前来，方圆百米内杂草丛生，岸边柳树仍旧青丝如发，几棵高大的平柳燕子树透着岁月的沧桑和风尘，就连当年最不起眼的小芙蓉树也都大姑娘般愈发美丽动人了。塘水清净如昨，像一块硕大的墨玉镶嵌在村前绿野里，水里漂浮几缕蓼草，偶然穿过水面的野生水鸭子，衬托着老水塘的寂寞和冷艳。

　　老水塘原生态的风景令人动容，我越来越发现了她的美，可来去匆匆的自己，却不再是这美景中的人了。

　　上周一，我从单位请假半天，为女儿转学的事回村开个证明。刚进村，就听见村南隆隆的机器声，打眼一望，一群人正在老水塘边忙活什么，等进了村委大院，有人正在墙角边议论：刘军柱早些年贩姜挣了点钱，这些年好吃酒爱赌博，最近手头紧了，就异想天开，想抽干老水塘的水淘宝贝发大财呢。刘军柱脑子灵活，分析推断，早年传说老水塘有神仙借人碗碟，说不定水塘底就有古代瓷器类的宝贝呢，就算淘不到宝，捞出一些大鱼大鳖也能发点财。现在他三台抽水机抽了六天六夜了，都快见底了……

　　听了，我心头一怔。想着老水塘的往昔，心里一时失落，在村委开完证明，就匆匆赶回了单位。

　　晚上，我急急打电话向村里的二叔询问老水塘的状况。二叔说，老水塘到底被刘军柱抽干了，可是，说来也奇，这么老这么大的一个水塘，抽到最后，就捞到了两水桶多点的小鱼小虾，混有几只螃蟹和泥鳅，刘军柱还雇了六个人挖掘塘底，连点瓷渣都没挖到，却有个雇工的脚在刨淤泥时被铁锹铲伤，到医院缝了十几针，村里人私下说，是塘妖显灵呢，现在刘军柱正在前街上气得直骂娘，单单抽水塘拉线用电的费用就赔大了。说着，我和二叔电话里禁不住一起大笑。

　　放下电话，我心里平静了许多，想着老水塘可能还会回来的，因为在商业化的眼光里，她是一无所有。塘里所有的神妖和美好，只因她承载了村里几代人期盼富足、善良和平安的思想罢了。

　　期待这个夏末秋初再有几场大雨，老水塘里的水好快点蓄满，让水塘回到天光云影的童年时光……。

　　(作者：夏京收。通联：山东潍坊坊子坊城街办荆山洼山东美林卫浴有限公司西山家属院6号楼四单元102,邮编：261208 手机13561417396)

　　2016/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