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振冬：淡淡的烟草香

　　引子

　　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经常回老家，因为老家有爷爷，还有爷爷亲手修建的老屋，亲手栽植的杏树和相伴多年的老猫、公鸡，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充满着爷爷的味道，最难忘的是爷爷身上那淡淡的烟草香，但现在却只能停留在记忆里——

　　一、归程

　　2012年，农历壬辰年初，爷爷几次病危。数月后，邻近清明，病入膏肓，百药无救。我因中考在即，光阴似金，但爸妈仍为我请了假，向百里外的老家疾驰。“清明时节雨纷纷”，大人们在轻声交谈，好像刻意回避什么，内容大概只与天气有关，阴沉沉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而我却乐呵呵的说：“就是因为天气不好，所以爷爷不会出门了。”表面上的笑容掩不住内心的悲凉，前一天晚上，我被噩梦惊醒。梦醒之前，我行走在漫天大雪中，无处躲藏。

　　二、老猫

　　它没有名字，从抱到爷爷家起，十来年了，我们对它的称呼就是“猫”，但它作为一只猫，年龄已经相当于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应该跟爷爷的年纪差不多。爷爷老了，常常搬个板凳坐在门口，猫也老了，常常蜷缩在门口陪着爷爷。不下雨的日子，路过的人们都能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面南而坐，旁边团了一只大懒花猫。

　　这天，老猫没有蜷在门口，而是眯着眼伏在院子里的杏树上。

　　三、杏树

　　我不知道杏树长了多少年，寒暑两个假期，它要么秃枝一丛，要么绿叶一堆，十几年的记忆里似乎都有它，也似乎都无它。

　　“这是棵红杏。”人们都说。

　　“它能结很多很多的杏、大概这么一大筐。”小叔很夸张的比划了一个大“框”，杏树越老，结的果也会越多。

　　这天，我看到了它的花开，满树的白花，隐隐的一抹血红藏在花蕊里。

　　四、公鸡

　　公鸡被关在杏树下的铁制鸡笼里，这是一只很雄壮的公鸡。原本买来时它是一只很小的小鸡，还有几个伙伴，后来就它活了下来，而且还是公的。家人本想将这只“只吃粮不下蛋”的家伙卖掉，但爷爷大手一挥，它就留下了，一呆就是三年多。经常把猫啄的到处乱窜，躲藏起来，它便俨然成了得胜的将军在院里院外巡视。

　　这天，“将军”没了往日的威风，困在铁笼里，焦躁的嘶叫着。

　　五、清明

　　我木然完成了传统上应有的礼仪，又回到了中考上，心里似乎只有中考，如同无事可以再起波澜。虽然考上一中应该没有问题，但中考仍是近期的要事。下午，妈妈将我接回，爸爸留下来陪爷爷。

　　在家中，我做了没几道题，就心烦意乱起来。我做了自上学以来从没有干过的事——把笔摔碎在地上，把满桌子的书推到了地上，好久才一本本捡起。头胀气闷，诸事不明，不到晚上八点便躺在了床上。可是睡的并不好，梦中的我仍然在漫天大雪中蹒跚而行。

　　翌日，清明，噩耗传来。妈妈将我叫到客厅，一字一顿的宣布了这个消息。我麻木的神经终于开始苏醒了，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快点赶回去看爷爷┄┄。

　　六、葬礼

　　又回到爷爷亲手修建的老屋里，又看到爷爷亲手栽植的杏树，暗红的棺材停放在杏树下，杏花窸窸窣窣的落下，零零散散的跌落在棺木上、地上。我似乎又闻到爷爷身上那淡淡的烟草香┄┄

　　很多很多的人都在悼念爷爷，满目的挽联、花圈。

　　“他是一个好人。”那个平时与爷爷恶语相向的老人喃喃道。

　　“他是一个宽容的人。“因医疗事故致奶奶离世而被爷爷原谅的赤脚医生说。

　　“他是个好共产党员。“爷爷担任村支书时为保护集体财产而不惜翻脸的好朋友说。

　　┄┄

　　到了墓地，下葬仪式开始了，我感到身上一阵阵的疼，也不知道是哪儿，从没有过的痛。后来有人说，那天我红着眼睛像个幽灵似的从另外一条路走了，可我真的忘记了我如何回的家。

　　回去时，午饭已经开始， 那只雄壮的公鸡，已经用来招待了客人，我看到了锅里的鸡肉，和满院子的人们，我身上疼的厉害，独自回到了老屋。猫端坐在水泥地上，直勾勾的望着一堆鸡毛，不知在想什么。我刚一走近，它便发出一声干哑的吼叫，挟着一阵风冲出了门，只留下我和一地冲散的鸡毛。没有人知道猫去了哪里，但我相信，它一定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结尾

　　公鸡没了。老猫走了。空落落的院子里仅剩的那棵杏树，也在倒春寒的淫威下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枯萎了。一切都好像随着淡淡的烟草香消散了┄┄

　　回来的路上，已经四十多岁的爸爸哽咽了一句“我没有爸爸了”，让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我懂了，老家的意义不在老屋，不在杏树，而在爷爷，爷爷的味道才是老家真正的味道。

　　晚上，我梦见老家满院子杏花灿烂开放，孩子们追逐着嬉闹着，炊烟在屋顶上袅袅升起着，还有爷爷奶奶和那淡淡的烟草香……

　　“此心安处是吾乡”，回望故乡，我心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