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大头鞋

　　风雪大头鞋

　　文/姜佃友

　　那年被抽调去扶贫。

　　我负责的村子叫石灰窑，离县城一百多里地，极其偏僻。星期一到星期五我呆在村子里，帮着村长支书出出点子干点农活，星期六星期天回家休息。

　　村子周围全是青石山，可供耕种的地很少，大多是巴掌大的沙土地，围着青山一层一层的缠绕上去。如果从欣赏景色的角度讲，风景确实不错，倘从收入来讲，全镇二十九个自然村，数石灰窑最穷。

　　我住在一个孤寡老人的西厢房。

　　冬天的山村似乎比城市更冷些。因为估计不足，我的脚冻了，一到晚上捂在被窝里，又痒又疼。平时在单位上班，办公室有暖气，回家，家里有暖气，一件羊毛衫，一条薄薄的毛裤，一双单皮鞋就安然过冬。可是在这里，没有炉子，没有煤块，只有村长挨家挨户给我凑来的一堆干柴，和一盘硬邦邦的土炕。实在熬不过寒冷我就点起一小堆柴火，塞到锅底下，一方面烧些热水烫烫脚，另一方面把炕烧的暖和些，不至于半夜被冻起来。

　　母亲见我的脚冻了，非得让我脱下袜子，心疼的看了又看，最后说我给你做双布棉鞋吧。我说算了吧，我去大楼买双就是。母亲已经六十六岁了，早年那些超负荷的农活所留下的后遗症纷纷开始发作，一到阴天下雨就浑身疼。母亲的眼睛也不行了，有时给父亲补袜子，把线捻了又捻，站到窗户前，眼睛几乎贴到针眼上了，一下下愣是穿不过去。

　　其实我拒绝母亲的主要原因是：现在的青年谁还穿那种又苯又丑的大头鞋，丢人现眼。

　　我到百货大楼买了一双时髦的皮棉鞋。

　　那天是星期三，一大早就下起了雪。好多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我的心弦不知被什么拨动了，想欣赏一下山村的雪景。我溜达着到了村口，发现有个人正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村子走来。等走到近前，才发现是母亲。

　　这么大的雪你来干吗?我一边责怪着母亲，一边拍打着母亲身上厚厚的雪。班车只能通到镇上，从镇驻地到石灰窑还有六里崎岖的山路。

　　给你做了双棉鞋，试试合不合脚?

　　白底，黑帮，紧口，前头突起，是孩提时代最流行的大头鞋。那年因为农业歉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到了三九严寒时节我仍穿着一双露着脚指头的单鞋，脚趾头冻得跟那红罗卜似的，直到不能走路。母亲一狠心把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卖了，借了布票，扯了布，买了线，给我做了一双大头鞋。而后母亲又背着我去上学，放学后再去接我，直到我的脚能走路为止。

　　当发现洁白的鞋底上几块淡红的痕迹时，我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打碎了。我一下子抓过母亲的手，母亲却硬硬的往回抽：老皮老肉的，扎几针不要紧的。

　　脱下星期天刚买的棉皮鞋，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大头鞋，一股温暖从脚底涌上来，传遍全身。

　　行不行?母亲用手指捏捏鞋头，再试试鞋后帮。

　　行------我几乎是哽咽着发出了这个音节。

　　那天，母亲留在了石灰窑。晚上，我使劲的往锅底下塞柴火，红红的火苗呼呼的往炕洞里钻，土炕暖烘烘的。三十多岁的我象个乖巧的孩子，一任母亲粗糙的手指轻柔的掐着我冻肿的脚丫子，幸福的泪水悄悄的滑过眼角，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