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时间都去哪儿了
2014-03-25 23:04:00 作者:王颖 来源:大众网潍坊频道 编辑:焦雪
25岁
月凉如水,透过庭院中叶的缝隙投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跳跃的光斑,迟来的晚风吹不散白日沉淀下来的燥热。他坐在墙角下,尽管夜深却依旧难以入眠,妻子在屋里睡得也并不安稳,他听得出来。前两年的那场大病将她折磨的皮包骨头,他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正在上海,等待国家为他们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们安排工作,家乡却传来她病重的消息,那大概是很艰难的一个抉择,要么放弃现在的生活回家给妻子治病,要么暂时不理会她的病情留在上海,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别人笑他傻,毕竟在那时,新中国刚成立,拥有那样一份工作并在上海定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他不后悔,直到今天也不后悔。当时他用一辆手推车推着妻子从村里一路赶到县城医院,一点也不敢停歇,妻子咳出的血染红的一卷有一卷的卫生纸让他触目惊心,但总算病情稳定了下来。他出神的看着地上明灭的光斑,心想,总算稳定了下来。
45岁
就像是突然从青年跳到了中年,转眼间大儿子就成年了。“这个儿子啊,执意要去参军,也不听劝,大女儿刚出嫁,这个儿子也想离开家,幸好还有两个小儿子和一个小女儿陪在身边。”他放下锄头,叹了口气,“大概都会离开的吧。”他转身向屋里走去,寻思着和他好好相处几日,虽然平时严厉了点,毕竟是舍不得的。
75岁
他坐在院子里,低垂着头微闭着眼睛,头上戴着儿子卖给他的帽子,几根白发微微露了出来。一群小孩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喧嚣声顿时涌了过来,他似是从沉睡中一下惊醒了过来,张开有些浑浊的眼睛,已经盯着这群小家伙,咧开嘴笑了,老二和老三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特别是老二家的小女儿,老二才进城没几年,没空照料这个小丫头,他和老妻亲手把她拉扯大,现在可真能闹腾,跟着一群小孩子又是爬树又是捉鱼,前两天还和老三家的小儿子干了一架。时间过得这么快啊,过几年她也要回城里去上学了,听说城里的学校比这里的好多了。他小心翼翼的扶了扶被风吹歪的帽子,心想,走吧,都走吧,工作的也忙,学习的也忙。他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年来越来越嗜睡了,坐着都能睡着,脑子也不好使了,今上午吃什么饭来着?怎么都不记得了。
11岁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梦中的我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小声啜泣着,奶奶走了过来,递给我一支雪糕,她摸了摸我的头又轻轻抱了抱我,然后向外走去,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我撕心裂肺的哭着叫她,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慢慢地走了出去。梦中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伤心,只觉得若不能将她留下来,以后就很难见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梦会应验的这么快,我趴在床前哭得几近昏厥,床上躺着安静的奶奶,我知道她再也不会拥抱我安慰我,记得上次离开她时她还问我,哪个松动的牙齿怎么还没有掉,等它掉了你可真就长大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下次再来看你时肯定就掉了,只是那次离别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成了永别。我已经长大了,可是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又哭又睡了一夜,第二天要为奶奶送行。已经糊涂了很多年的爷爷,我回过头去看他,他那张满脸是泪的脸,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我从未见过他哭,得了这种病的人只会慢慢的忘记一切,忘掉痛苦,忘掉欢乐,但我知道这一刻的他是清醒的,他想出来送送奶奶,但他走不动,他迈一步的时间,我们又走出了好远,他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在往前赶,嘴里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我只看见他那哭的皱成一团的脸,和因奋力向前走而踉跄的步伐。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急切,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摇晃着向外赶,但人们终究越走越远。奶奶在的时候,他生病糊涂了那么多年,在他清醒地这一刻,却发现只剩下了他一人。
- 14岁
我陪爷爷坐在楼下,暖暖的阳光洒在身后斑驳在墙上,墙漆裂成了一块块,边缘都卷了起来,一碰到就会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再也无法还原。记得刚进城的那一年,墙体还十分整洁光滑,突然就老旧成了这样。这几年爷爷老的愈发快,各种器官都在退化,有时与他说话,他会慢慢的转过脸,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茫然地问道:“啊?”更多的时候他在睡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插入袖筒,戴着帽子的头低垂着。有时躺在床上睡,一只手枕在脸下,一只手扯着被子,头上歪戴着睡觉也不肯摘下的帽子,像个小孩子。
他似乎回到了从前,有时冲我喊小姑的名字说,怎么还不睡觉,有时在大夏天给我盖一床又一床的被子,惟恐我冻着;有时半夜醒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挨个房间去找奶奶。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认得我,曾经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被他牵着手到处玩耍的,在他吃饭时一直在门口等待的,和他一起吃饭看电视晒太阳的那个小丫头,是否还存在在他的脑海里。是否总有一天他曾挂念的以及挂念他的人,都会因那种病对他的侵蚀而逐渐从他的记忆里消失,想失去的时间一样再也不会回来。风又吹了过来,他的衣服空荡荡的,我递给他一个草编的小兔子,他裂开嘴笑了,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张网,勒疼了我的心。
15岁
自从奶奶去世后,心里总有一种恐慌,从那时我就认识到,曾经我理所当然的以为能和我生活一辈子的亲人,会在突然之间再也找寻不到。这种恐慌一直在我心里某个角落盘踞着,以至于有时中午睡着会突然惊醒,心脏处疼得厉害,就像这十多年来所有的悲伤一起涌了过来,充斥在哪里,让人难过的不知所措。
即使害怕,该来的还会来,得知那个消息,一路上灵魂似乎已脱离了身体,直到见到他,我不知道爷爷竟瘦成了这个样子,手上只剩下了一层长满老人斑的皮,我知道他终于抛弃了这个令他孤独的世界,抛弃了努力想把他留下来的我们。他终于还是找到了曾经找寻了千百遍的奶奶。曾经在战场上不畏生死的爷爷,曾经哺育五个孩子的爷爷,曾经照顾我的爷爷,曾经我照顾的爷爷,时间的流逝将他带到了这永恒的时刻,他留在了这里,可时间都消失了。
我知道时间流逝到了何方,就像那沙漏,一端的细沙慢慢漏进了另一端,细沙还在,存在的位置却已改变。时间还在,它只不过从一个载体进入了另一个载体,他们失去的时间将由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