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草木谱二章

　　野枸杞

　　故乡有这样一种其貌不扬的植物，生长在沟畔旁，坟地里，一丛丛或一棵棵的，每当秋天来临，枝头上挂满鲜红鲜红的椭圆形果实、衬着青绿的叶子，煞是好看。

　　当时，并不知道这是野枸杞，只知道它全身是宝，可食、亦可入药。春天萌发的嫩芽尖，可以蒸煮烹拌，是不可多得的时令天然绿色菜蔬;根皮可入药，药名“地骨皮”，具有凉血除疹、清肺降火等功效。成熟后的果实可以吃，有股淡淡的甜味，也是最好的野味。只知道乡下人都称其“狗奶子棵”，以至于让我产生一种误会，以为它与狗有关系，上学后，才知道这小灌木植物叫野枸杞。

　　春天时节，田野里的野枸杞开始绽放嫩绿的茎叶，等到嫩嫩的枸杞尖儿长出来后，采摘下来洗净，只用开水烫一下即可食用，清香碧绿的枸杞尖略带苦味，就如同咀嚼人生一般苦中带甜的滋味。野生的枸杞生命力是十分顽强的，当采摘的枝条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然而在一夜春露的滋润下，枝条上又会长出青绿色的嫩叶来。到了五月下旬，野枸杞的花从叶缝里悄然绽放，静悄悄的探出叶丛，轻轻的顶起一簇簇很小的花蕾，绽放出紫色的小花。满枝密密匝匝的花朵，引来无数蜂蝶翩翩起舞，枸杞花的花朵虽小，但非常清香美丽，如小星星般点缀在枝头，随风摇曳，给五月的田野增添了一种别样风韵。花谢之后，叶缝下悄悄透出绿莹莹的枸杞子，躲在细碎的小叶下，在枝头随风摇摆，一串串枸杞子在晨光的爱抚下，闪烁着光晕，如颗颗圆润的绿玛瑙，喜人极了。当秋天来临，红彤彤的枸杞子压弯了枝条，孕育出了一道彩色的风景，在绿叶间，在阳光下，那满枝红彤彤的枸杞子，如颗颗红色玛瑙，格外美丽，耀眼。微风咋起，满枝的枸杞子随风微微颤动着，实在让人爱之不够，给这深秋的田野增添了一份别致的亮色。

　　野枸杞其顽强的生命力让很多植物望尘莫及，不需要人们去刻意的播种、栽培、耕作管理，亦不需要太多的养分滋润，独立顽强的秉性使得它耐干旱、耐盐碱、耐严寒、耐贫瘠等自然灾害。据《本草纲目》记载：“春采枸杞叶，名天精草;夏采花，名长生草;秋采子，名枸杞子;冬采根，名地骨皮”。但在故乡却没有人采摘，任凭野枸杞的植株自生自灭;果实自结自落，成了山雀等小动物的食物。倒是野枸杞的根皮，可入药，药名“地骨皮”，具有凉血除珍、清肺降火等功效。走在田野里，可随时看到一串串鲜红饱满的枸杞子，想吃可随手采摘下来就吃，马上就可以品尝到淡淡的甜味。小时候在故乡，枸杞子当时就是我们天然的零食。秋天来临，红红的枸杞子一串串挂在枝条上，红色耀眼。我们乘着不上学的时候去沟渠边、小路旁去采集枸杞。因野枸杞枝上长满了白刺，采摘时要格外小心，即便是这样，手也常常被它扎得“伤痕累累”，手上的皮经常被枸杞枝条上的刺划成一条条口子，流着鲜红的血，衣服经常被枝条上的长刺划破。但那淡淡的、甜甜的枸杞子伴随了我整个童年，成为秋冬时节的零食。后来随着外出求学，我就再也没有品尝到这来自故乡原野的枸杞子了。

　　现在人们对物质生活讲究了，有的到超市药房去购买枸杞泡茶、浸酒喝。野枸杞的价值更是大大高于庭院种植的枸杞树，沟渠边，小路旁的野枸杞没有成熟，就被采摘了。现在回到故乡，我再也找不到曾经吃过的红枸杞了。

　　苍耳子

　　周末回乡下小住，晚饭后，和母亲坐在沙发上聊着家长里短。女儿突然跑到母亲面前，伸出小手来问道：“奶奶，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粘在我衣服上了!”我定睛一看，几粒黄棕色，满身是刺儿的苍耳子托在女儿手心里。

　　苍耳子，又名苍刺头、卷耳，为一年生草本植物，全株有毒，其味苦，可入药。故乡的荒野、路边、沟旁、田边到处都有它的踪迹，这种植物很不起眼，只要你有过野外行走的经历，多半遇到过它。苍耳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春天万物萌发的时候，苍耳与其它草木同时萌芽，很快就从杂草中脱颖而出，长得蓬蓬勃勃，杂草全都匍匐在了它霸气十足的手掌形叶片下。盛夏时节，苍耳会开一种很小的蓝色花朵，不细心观察是发现不了的，花落一簇簇碧玉似的苍耳子从叶柄处长出，枣核形的小精灵，个个披满碧绿的尖刺儿，如一窝可爱的小刺猬。到了秋天，枝枝节节上早已果实累累，成熟的苍耳子变成灰褐色，一碰即落，孩子们常常对它兴致勃勃，一粒一粒小心地摘下，轻轻地拢在一起偎成团，做成一个灰褐色的大刺球，带回家滚着玩。记得小时候秋收时节跟父母去地里劳动，不注意的话，经常有苍耳子粘在衣服上或头发上，正是这种粘附的本领，让它把种子传播得很远。

　　对于乡村长大的孩子们，苍耳子是童年最好的玩具。秋日，我们结伴去野外采集很多很多的苍耳放在口袋里，作为玩耍嬉闹的工具。大家分成甲乙两队，你追我打，类似于打雪仗，拼命地将苍耳扔向对方，等弹尽粮绝的时候，双方“停火”，停下来清理一下衣服上的苍耳，储备好了足够的“弹药”，再继续“战斗”。渐渐地，这小东西就成了我们恶作剧的工具。我们把苍耳子藏在铅笔盒里带到学校里去，这种带刺儿的苍耳子就成为欺负女孩子的暗器，有时上课时感到无聊，将苍耳子轻轻地裹进她的辫子里。一下课，女生们就摘下头发上的苍耳乱扔，气得咬牙切齿。有时不小心，被发现了，告诉老师，就被罚站。下课后，在别人的凳子上偷偷放上几颗苍耳子，上课铃一响，等人一坐下，就会被刺得跳起来，而我们就偷偷地乐，面不改色心不跳跟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被扎得痛苦的表情。因这童年的乐趣，苍耳子总是比别的野生花草有熟悉和亲近之感。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后来读书，竟然在《诗经》里发现了苍耳子。从《诗经》里走来的苍耳子，像一位怀揣着柔软怅惘的姑娘，不喜欢。后来通过《神农本草经》等药学专著才知道，这小东西不仅可以治跌打肿痛、麻风病，治疟疾和腮腺炎，还可以治鼻渊。杜甫在《驱竖子摘苍耳》里说：“卷耳况疗风，童儿且时摘。”杜甫是一个谙熟中药性情的诗人，诗人晚年患有风疾，苍耳子恰是治疗此疾的良药，所以他对苍耳很有感情，誉美之辞甚多，这灰扑扑的小小的苍耳子，医治了诗人的疾患，也顺便成全了我们的精神生活，苍耳子从此鲜活于古代诗文中。

　　如今，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几乎见不到野生的苍耳，也很难见到有小孩子拿它恶作剧了。在我记忆里它随着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可是，不经意间，就像眼前这几粒小小的苍耳子，把我的思绪带回到那段充满野趣的童年时光。飞逝的岁月，苍耳子依旧蓬勃在故乡的原野院落，只是我们的童年流失在岁月的长河中，只留下永恒的苍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