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茨 坊茨

2016-11-09 14:02:00    作者:张国柱   来源:大众网  我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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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坊茨 坊茨

  “坊茨”,并不在中国的地名录中,它是那些大舌头的德国人对“坊子”这两个汉字的发音。一百多年前,随着一声怪腔怪调的“坊茨”,坊子,这个在中国近代史上绝对值得一书的小城,便背负着历史赋予它的特殊使命,在万般无奈中,开始了它的伤心行程。

  铁路·车站

  时值初夏,阴雨几天后,天气突然放晴,阳光直直地扑向大地。在这晴朗的阳光中,沿“坊茨小镇”原胶济铁路主线缓缓下行,一步一条枕木,几步一条道叉。一条枕木便是一段故事,一条道叉就是一缕历史。那些氤氲百年的残迹碎片,在时间的烟雨中,慢慢复活起来,在小镇的角角落落轻叹着,低诉着。这些沉默却洪亮的历史声音,让人不敢侧耳轻闻。

  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铁道两边的草郁郁青青,夹杂着一些野花和野菜,以它们的青春和生机,反衬着铁路的衰落和苍老。槐树、柳树、白杨,还有阔叶的梧桐,都绽出最坦诚的绿来。爬山虎很本份,老老实实地爬在铁道值班房的墙壁上,灰旧的小屋子,在这半绿半灰的格调中,也充满了生机。一切都在蓬勃生长,连沉寂在百年风雨中的坊茨小镇,也随着这季节活跃起来,生机在一节节地充盈着它百年的身躯。

  铁路的枕木,是经过防腐处理的东北松,黝黑的身躯,还泛着淡淡的石油气味。用来固定铁轨的,还是那些老旧的道卡和道钉,外三内二,深深地契在枕木中。那些古旧的信号灯,黄漆蓝漆斑驳混杂,散发着更深层次的残败意蕴。道口扳手的各个关节涂满机油,从油间透出光滑明亮的节点,显示它依旧灵活。几段废弃的铁轨,几条更换下来的铁质叉轨,半埋在道边的草中,青青的草盛起来,把这些泛着黑锈的铁轨,刻画得更加深沉。

  有铁路,必定有火车站。坊子火车站,是按德国二级标准站建设的火车站,这里有最具德国特色的建筑,华丽的色彩,粗犷的墙头,考究的细节,不但炫耀着德帝国的财富,更彰显着这些侵略者膨胀的野心。这里曾经是胶济铁路上仅次于青岛和济南的大站,承担着车辆维修、加水、车头转向、货物中转等功能。十一条铁路线路,在这里左右相衔,或弧或叉,互通互联。而今,当年车来车往机轰人喊的盛况已经不见,但保留下来的这些线路、信号灯、还有阔大的货场,都在一一向人们诉说当年的盛况。

  与坊茨有关的故事,多是从胶济铁路开始的,与胶济铁路有关的故事,又从更遥远的历史开始。“曹州教案”、“胶澳租借条约”、“五四运动”,这一件件好像与当时的坊子无关的事件,却影响了坊子人的安逸生活,也影响了中国历史的正常进程。它们掩在小站的怀抱里,掩在铁路的尽头,掩在铁路两边时时闪现的德日遗留建筑里。它们更像是坊子地下深藏的煤炭,在不动声色中,把一堆堆的火燃得更旺。

  走入小站,这里的一切,都渗满沧桑和寂寞。

  是的,现在的小站是寂寞的,它不再是过往的火车和旅客的驿站,而是变成了几列货车的家。如同老母亲在村头翘首期盼欲归的孩子,期盼许久,才会有一列货车驶来,在这里停留,歇息,装卸,而后再从这里远去。曾经车来车往的喧闹岁月,只能记录在1984年7月3日之前的行车日记里。

  小站的售票室和侯车室,最为体现德国建筑的风格。房屋平面为倒“凸”形,北面沿铁路8间房屋,南面突出2间,用山墙作为立面,继承了德国的沿街建筑多以连续山墙组成正立面的传统特色。立面的两个山尖,如四重“凸”字,“凸” 字腰间嵌以红砖,红砖上饰以粗石,山尖上的透气孔,被装饰成火车轮形。单从建筑本身来看,这真的是一幢华丽典雅、别具风格的惟美建筑。但无论多么优美的事物,一旦以侵略和强夺为背景,它的美丽就黯然失色了。

  现在的车站,已经从二级大站降为支线四级小站。米黄的墙壁,满是斑驳,纵然用现代的涂料作了粉饰,也难掩盖它风雨百年的倦色。工务段取消了,只留下几个工友应付着日常的工作;检修段关闭了,二层的检修段楼台阶上,布满尘土;电报大楼废弃在平房后面,爬山虎占满了它的西山;售票室不卖票了,售票窗口已经布满灰尘;侯车室没人侯车了,侯车的坐位没有了,原来狭小的候车大厅,却显得空旷。来来往往的旅客也不见了,连同那些夹带着柴米油盐的过往故事,也已经消失在无尽的风中。只有小站,还在这里孤独寂寞又无可奈何地站立着,有时还透着某种惶然和迷茫。

  没有了喧闹,时间在这里的节奏就明显地慢了。值班员坐在爬满青藤的值班室门口,肩上搭一块白毛巾,慢慢地品茶聊天,间或还摆弄一下地上的小煤炉,让人想到了《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沿路的站房里,几个职工在处理着日常工作,间或举起茶杯,嘘一口,品一下,或者思考一些什么,再继续刚才的工作。还有几间房子,已经弃用,里面堆满杂物,散发着霉旧的味道。

  车站派出所,不大的院子,被一棵高大的平柳树荫占满。这棵两人合搂的平柳树,和稍东一些,在铁道北边孤独站立的那棵粗大的柳树遥相对望,它们估计和小站差不多的年龄。而今大树犹在,植树人怕是难寻其影了。这极像生活中常见的情节,睹物,才知思人。

  沿铁路东行一公里许,就看到原来机务段的硕大的机车维修中心了。这里是小站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现在,仿佛已经被小站抛弃。机务段撤消了,原来的那些平房,已经成为仓库,一些经年不动的物品,杂乱地占据着那些德式平房;多年前,一场大火经过了这里。那16间高大壮观的机修车间,有10间经过了火的洗礼。或许这火,能消除一些历史的积愤,但同时消失的,却是体现车间风格的更多细节。而今,立在我们面前的,仅仅是一些断壁残恒和几处摇摇欲倒的危房,梁、柱、檩、掾裸露在外,像一具腐去皮肉的动物遗骸。那个巨大的机车转盘里面,复杂的转动构件已不见踪影,与这个转盘相接的轨道已经不见,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巨大的水泥坑。那沿铁路而建的6间青砖红瓦的维修车间,如今已是满目疮夷,门窗早没有了,留下一个个残损的壁洞,屋顶也腐烂出一个个的洞,黑黑的檩条,如肋骨外露。但这些败落,并不影响这栋建筑的宏大和精致。无论是门窗的轩拱,还是房檐的砖纹,无论是极具个性的角柱,还是结构精美的山墙,都体现着这栋建筑自身所独有的魅力。

  虞河·水厂

  小站东邻虞河。沿铁路走出小站,就到了虞河桥上。虞河桥边,是德国人建造的水厂遗址。在坊茨,这是一个不能不看的地方。

  桥修得并不华丽,三孔,主桥为水泥预制,附桥为石砌。单从桥上看,似乎看不出很明显的德式建筑风格,但坚固,实用。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任风雨飘摇,任水急浪涌,仍旧坚定地横卧在虞河上,默默承载着那些来来去去的火车和来来去去的岁月。

  桥是无言的,但它却有着自己的记忆。它记得,曾经的日子,一节节空空的车厢,从东边来了,又满载着一车车黑的煤碳、白的盐块、黄的烟叶或者是一些黄瘦而茫然的国人东去。它肯定在无奈地叹息,在悲愤地抗议,但它还是无言。它在无言中,收藏着那些充满耻辱的岁月,记忆着那些充满骄横的掠夺。它期盼,这些单向运载的日子,尽快的结束。

  红发碧眼鹰钩鼻的人去了,虞河桥来不及笑一下,矮小凶恶仁丹胡的人又来了。在坚忍了近50年之后,虞河桥终于回到了自己母亲的怀抱。而后虞河桥笑了,虞河水也笑了。没有屈辱的岁月,即便是艰难和困苦,也是快乐的。

  虞河桥更像一个巨大的收藏夹,收藏着那么多的故事,收藏着那么多的岁月。打开它,慢慢阅读,一部坊茨小镇的百年发展史,会在它的身上,缓缓展开,如桥下清清的虞河水,轻荡水波。

  而现在,桥老了,但老得坚韧,老得硬朗。岁月仅仅斑驳了它的外表,却侵蚀不了它内在的品质。回想前些时间,国内频出的桥梁坍踏事件,再看看眼前这座苍老的虞河桥,一些难以言状的悲戚,充斥了思绪。

  从虞河桥北望,就看到德国殖民者修建的水厂取水口了,一个巨大的磨盘样的混凝土预制成的圆形水囤,浮在虞河边的水面上,上面有三个方方的洞,还露着三截短短的铁质管道,里面的水与河水持平,一根粗大的铁质管道横在里面,单从外观看,是看不出更多东西的。但想来,这个取水口下方,一定通联着一个巨大的储水设施。要不,这个不大的取水口,如何满足小站上来来去去的火车用水和人员的生活用水?据说,因为殖民者的凶恶和对坊子人的压榨,在这个取水口上,还上演过中国人投毒报复的事件。事件如何开始,如何结束,有什么后果,不可得知,史册也没有记载,仅仅是从群众口传中得知。但由此也给殖民者敲响了警钟:面对侵略,反抗无处不在,方法无所不用。所以侵略者的下场,只能是失败。

  虞河桥西首,铁路北侧,就是水厂大门了。大门早就没有了,门垛也仅剩半截。水厂内高大的梧桐、低矮的刺槐、白杨,还有一些乱乱的杂木,把整个院子掩得阴森郁暗,让人有些莫名的心惊胆颤。

  这个水厂,大约是残存的德建设施中,破损最为严重的了。进入水厂,就像进入了一段残破而自闭的历史空间,与周围那些人来人去的日常生活格格不入,连外面的风,也无法穿透这个混沌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满眼是荒凉、腐蚀、破败、颓废和残缺。甚至连那些蓬勃生长的树木,也散发着靡烂的气息。

  大门东侧,沿河岸是十几间近年建造的房屋,现已被废弃,门窗全无,里面垃圾满地。西侧是一个巨大的坑状储水设施,估且叫做水仓吧。水仓地面以上的仓壁已经坍塌过半,地下的部分,深有十几米,里面纵横交错的粗大铸铁管道还在,但已经锈蚀得千疮百孔,其它的配套设施,已经荡然无存。

  向北,是三个并排的长方形的水池,被杂物掩埋了一半,只能隐隐看出池壁上的管口。间或还有几个深深的竖井,里面或有纵横的管道,或有腐烂后仅存在壁上的管道口,虽说不上它们的具体功用,但想来,不外乎是过滤、净化虞河水所用。

  有一个六角形的小亭,小亭下,依旧是一个深深的竖井。再往北,是一个八角形的碉堡状建筑。其实原来这里是水厂的泵机房,现在里面的设施原貌还清晰可见。据说自虞河发生投毒事件以后,日本人就在泵机房上面加修了这个碉堡,以加强对虞河的监控。

  院子虽然封闭,但它对虞河是开放的。在院子里跺跺脚,仿佛能听到地下传来的虞河的回声。想来,这地下应该有一个迷宫般的通道和管道,那些虞河水,须在这迷宫中走完它应该走的全部环节,最后才能进入那水仓中,再从水仓进入车站边的水塔里,然后才能进入机车,或进入车站的房舍。地下,应该还有比这水厂的地上部分更难探究的秘密。那是历史书写在地下的独特碑文,只可想像,无法靠近。

  虞河水在院子外,无声地流淌着。梧桐树在院子里,静静地生长着。人在这个阴暗的院子里,像是在时空之外的另一个空间里,听不到院子外喧闹的声音,看不到天空中来去的飞鸟,感觉不到清澈下泄的阳光。有的,是对这些残存设施的深深思考,是对那段历史的迷茫不解,还有面对这些事物消亡时的无奈。消亡的过程是漫长的,却因其漫长,更显得残酷和惊心。

  残存的水厂,是坊茨小镇一个沉甸甸的心结,浓如水,又淡如水,却始终无法化解。

  街巷·房舍

  小镇不大,街道也不宽阔。但小镇有小镇的风貌,小街有小街的特色。小镇的路不宽,却绝对幽静。没有川流的行人,没有喧嚣的车辆。偶有一辆车驶来,也是慢慢前行,不是在赶路,而是在欣赏小镇的风景。在这里,所有的节奏,都像一首慢了半拍的音乐,绵长而优雅。

  小镇的街不多,一马路,二马路……六马路,文化路,公安街……南洋路,六横五纵,以及由此衍生的窄窄曲曲的街巷,成为小镇的骨架。宽的可容两车相错,窄的只能一人独行。或高或低的建筑,不同风格,不同式样,不同年代,依街傍巷,鳞次栉比,旁逸斜出,形成小镇独特的韵味。这里的每一条路,都是小镇的一条年轮,每一道巷,都有小镇的一串故事。

  茂林街,坊茨小镇第一条有名字的马路,还保持着当年的原貌。据记载,建站初期,因车站靠着一片茂盛的小树林,故站前的第一条马路,即现在的一马路,被命名为茂林街。而后随着小站周边人口和店铺的增多,茂林街以南,又陆续修了几条马路,于是,茂林街便改名为一马路,依次向南,为二马路,三马路。这也是“坊子街,小青岛,南北三条马路,东西十里洋场”的由来。而今,站在这条小街上,当年路边那片茂盛的小树林没有了,当年的洋马洋车没有了,出入于领事馆、洋行、宾馆甚至妓院的外国人不见了,而那些建筑,却如同小镇的畸形孩子,在小镇上坚强地成活下来,虽然在这片中式文化氛围中显得有此突兀,但因时光的磨合和小镇的宽容,也与周边的环境相交相融了。因了这些,才能让今天的人们,得以从中追溯小镇当年的盛况。

  走在小镇的街巷里,阳光是清澈的,心情却是压抑的。总有那样一些小院,连带着那样的一些房舍,德式的,日式的,在不经意间,从绿树红墙中闪出来。更为逼仄的是,有一些建筑,压根就不躲不闪,在那空旷的天地间,突然就直直地压到人的视野里,像堆积在心底的某种情节,硬硬的,始终融解不开。那些日子其实并不长,仅仅一百多年,在历史的烟云中,短得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往往越是短促的,越是沉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有山东最集中的德日建筑群,103栋德国原乡建筑,构建成国内最大的德国原乡建筑群之一。在一百多年前,在那些高鼻卷发的德国人磕磕拌拌地发出“坊茨”这两个音节时,这些建筑,就开始酝酿和发育了。无法想像,这些或古朴典雅、或恢宏大气的建筑,如何在那个崇尚掠夺和侵占的国家进行孕育;无法想像,在那个国家里,有哪个建筑设计师,能立身于那些骄横和狂妄的霸占野心之外,设计出这样安静唯美、百年坚固、科学实用的建筑。

  走在这些建筑间,众多的意象,纷纷向我涌来,竟恍然回到百年之前:我依稀看到,驻坊德军司令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身影,不时在房舍间闪现;看到礼帽西装带眼镜的德国建筑师,手拿图纸指指点点;看到满脸横肉的德国监工,凶神恶煞般虎视眈眈;看到短襟长裤的能工巧匠,顶着大辫子默默地劳作在工地上;看到那瓜皮帽山羊胡的私熟先生,面对这建造在大清帝国土地上的一座座西洋楼房,无奈地指点叹息;我还看到,那些不谙世事的孩童,正围在从青岛运来的“洋灰”和牛舌瓦边,好奇地指指点点……

  坊茨小镇的建筑,德日间杂,还有些建筑,在德建的基础上,又经过了日本人的补建。从这些建筑上,也可以看出这些侵略者的不同心态。狂妄的德国人,误以为小镇将是他们永久的殖民地,所以他们的建筑坚实、典雅、浪漫、考究,讲究色彩和造型,特别注意整个小镇的布局规划,各个建筑独具造型,各有特色,高低错落,相应相和,科学环保,能充分利用光能和风能,并注意与周边建筑、周边环境的搭配,即使周围后来增建了无数的民房低宅,也无法淹没这些德式建筑作为单纯的建筑所散发的独特魅力。而日式建筑,则造型简单,实用且急功近利,一如日本人狭隘的利已心态和盲目狂妄自大的恶劣民族性格。

  一幢幢建筑,在一百多年的风雨沧桑中,俯看着世间的四季轮回,接纳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德建的电报大楼,掩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浅灰的墙壁水渍斑驳,深红的大门漆片脱落,钉在墙上的电线担钉依旧坚固,上面的搭线瓷瓶依旧银白洁净,西墙已经爬满青藤,窗口更显得黑暗幽深。火车站机务段长的住宅,一座典型的德式别墅,整个建筑粗旷大方。四角八条角柱有力地簇住整个别墅,给人坚固沉稳的感觉。西面临街的门窗,上拱下平,均以蘑菇石勾出,甚至门窗的上档,也是蘑菇条石搭成,粗旷而不失精致。房子四面均有山墙。东西两方为尖顶,南北两方为平顶。临近山尖,都用蘑菇石嵌出拱形的山窗,小巧玲珑,古板的山墙,一下子充满了活力。

  还有那一幢幢目前尚无法确切知道它原来功用的房屋,橙墙红瓦,在绿树间,眩出别样的色彩,让那败落的建筑,显出独特的古朴来。

  沿着坊茨小镇的街巷,缓缓渗与小镇的内部。横田峄,正金银行,领事馆,电灯公司,德军医院,德军司令部,日本出张所,修女楼……一幢幢有名的无名的德日式建筑,一一从树影里闪过,直入心境深处,一些欲去难却的心事,沉沉的,暗暗的。

  田园·小镇

  如果说,在坊子这样的已经颇具现代都市气息的城区,还真实存在着悠闲的田园生活的话,那么,它肯定是在坊茨小镇里。

  这是一个不事张扬的小镇,历动乱而知安治,经外侮而知荣辱。就像一个攫烁的老者,达经生活磨难而睿智内敛,阅历岁月沧桑而豁达坦荡,感知往昔艰难而珍惜此时。小镇经历了百年前的侵略和凌辱,经过了时局的动荡和战火的洗礼,它知道了什么是涵养和内敛,什么是安定和温暖。百年来,它时时反思,时时自省,因而对今天的日子,格外的珍重,也由此从一个“南北三条马路,东西十里洋场”的逐名图利的商人,沉静为一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园田居隐士。

  小镇的房舍是独具特色的,任外边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却一直坚持着它固有的本色,从未轻易舍弃一处败落的旧舍,也不轻易接纳一片外来的奢华。古旧的平房,无论是德式的,还是日式的;无论是中式的,还是仿古的,无论是清未的,还是民国的,无一不遵从了小镇建筑那份古典浪漫又朴实优雅的风格。或红砖丹瓦,或青砖碧瓦,或石基木窗,或砖檐木轩,各种风格的建筑,被小镇宽容而爱怜地拥在怀里,经岁月的风雨,调和成一个和谐而优雅的小镇。

  小镇的人是质朴和坚韧的,他们都是普通而又务实的市民,或工作于时尚现代的高楼大厦内,或繁忙于科技先进的数控机床前,或忙碌于繁华喧闹的商场超市间,或穿行于富丽繁华的长街短巷里。但小镇人知道,虽然迈出门槛是灯红酒绿霓虹闪闪的诱惑世界,但下得班来,迈进门槛,他们的心会立刻得以回归,不自觉地舍却了浮燥,复沉静于小镇多年来淡然而朴实的田园生活中。那些声色的诱惑,烦忧的心事,纷杂的工作,都被过滤到小镇的田园风姿之外。

  小镇的天空是绿的,是生长的。那些古古朴朴沧桑老旧的院门口,总有一些花草树木,盛出本质的绿或红来。笨槐树长得圆头圆脑,在大门洞外,探着头看着院内的红花绿草。葡萄还青着,垂在更青的蔓上,滋滋滴绿。凌宵花已经盛开得不成样子了,一串串,一丛丛,携了柔绿的长藤,趴在墙上展露着风姿。白杨树和洋槐树、梧桐树、大柳树等高大的树,早急不可耐地相互攀高赛绿,树冠极力地张扬着,把那些各式的建筑,掩在树荫下。或青或黛的树荫,与树荫之外的朗朗阳光相互交织,明暗映辉,让平平的小镇,平空多了些起伏。

  小镇的日子是田园的。小镇不少的房舍院落,因建成年代不一而参差错落,阔狭不一,就留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空地,或在房前,或居舍后,或处院边。小镇所处之地,原来就是后张路院村或西王村、西辛村的一些良田沃土,原来就生长着盛密的田园庄稼。于是在有心的小镇人的待弄下,一些果蔬粮菜,就自然地在这些空地上生长起来,把小镇的日子,映衬的生机盎然。青茂的玉米、高大的黄瓜架、芸豆架,一垄垄,一畦畦,用这些中国的植物,把那些橙黄色的德式或日式的建筑,掩映出一种独特的韵境。

  小镇的生活是悠闲的,他们用最简约的线条,在现代的都市中,勾勒出一幅归园田居的括淡和闲适。都市中的坊茨小镇,早上炊烟淡淡,晚上虫鸣其间,小镇的人们,或荷锄,或担水,松松土,浇浇园,在这百年小镇的空隙里,尽情营造他们心境里的生活。

  孩子们是小镇最活跃的希望,他们嬉闹着经过小镇的街巷,经过小镇的德日建筑,走在轨道上,走在枕木上,身子摇摇摆摆,岁月悠悠然然。几只鸡急急地穿过铁路,对面,是一片葱葱青草,估计那青草里,有它们喜欢的青虫。小狗欢快地奔走在四十间房宿舍区内曲曲折折的小巷里,迎接欲归的主人。葡萄从日建房舍的墙头探出来,向着蓝天,吐出一条弯曲柔韧的须来,它们以为,向着蓝天,才是真正的向上。

  坊茨小镇虽是田园的,却不是封闭的,也不是与世隔绝的。

  小镇的街上,往来过各种车辆:从最高级的小轿车,到最普通的自行车甚至手推车;从警车开道的高贵宾客,到自驾独来的普通居民;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镇的街上,往来过各种行人:从打扮前卫的时尚男女到衣着朴实的乡间农人,从凸颧凹眼的外国人到港奥台胞,从北京上海大都市的人到当地百姓,小镇的人们,已习以为常了。

  小镇的街上,也有饭店酒楼百货铺时装店,也有酒吧网吧歌厅茶室。小镇的人们,抬头能看见远处高高的大楼,侧耳能听到大街上摇滚的音乐,低头能看到大理石砌沿的马路,看到反光材料做成的斑马线……

  所以,小镇是开放的,小镇也是时尚的。但它的时尚是蕴在田园之间的,是敛在温婉之内的。这种时尚,是小镇历繁华而得的积淀,是经动乱而知的珍惜,是处大变而会的不惊,是经大重而善取的轻松……这是百年的历史赋予小镇和小镇人的精神财富,这是小镇人经多年的动荡生活而澄清的人生哲理。

  离开时,又回望小镇,晴朗的阳光下,铁路边芳草凄凄,绿树中红瓦点点,那些代表着沧桑的古老,在重现勃勃生机,再吐芷兰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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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焦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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