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秀云门
刘振州
初秋的夜,已不再溽热,却总是步履娉婷,姗姗来迟。
天还没有黑透,古城青州已然透出一丝沉静。城南的云门山,像一幅剪影,在靛蓝的空中兀自立着。
踏着上山的麻石小径,缓步拾级而上。晚归的小鸟正忙着收拢翅膀,栖落枝头,朦朦胧胧的鸟影窜来蹦去,叽叽喳喳吵成一片,恍如走进了喧闹的剧场。
不经意间,四野忽地一片悄无声息的寂静。抬头望去,半个月亮正从暮霭中挣扎着探出脸来,笑靥如花。
昏蒙的山野,一下子被点亮了。
在灰黢黢的树丛掩映下,石板小径曲曲弯弯,欲遮还露,俨然满怀心事。那青石板被游人的脚步蹭得油油亮亮,上面天然形成的龟背花纹,宛如一双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对望着天上的幽幽明月。这镜子般乌亮、铁一样坚硬的石板路,千百年来,映出过多少人的影子,承载着多少人的脚印啊。或行迹匆匆,或踽踽独行,或畅怀冶游,或负重攀登,唯有那“笃—笃—笃—笃”的足音,每一步都在诉说厚重的历史。在古青州为官或客居的范仲淹、欧阳修、李清照……这些须仰视才见的先贤圣哲,也许他们当年上山的步履,正和我们踏着同一个节拍呢。
半山腰的望寿阁,是座小小的道观。道人们已然歇息了,没了白日里钟鼓的鸣响,只那香火的余烬,泛着袅袅清香,透过红墙黛瓦的院落,氤氲出空朦的意境。
攀着月光,继续向山上走。近山顶处的崖壁上,一幅七米多高的摩崖“寿”字石刻,巍然矗立,在明晃晃的月色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辉。这明朝嘉靖年间的石刻,据说是为当年在青州为王的衡王祝寿而刻,寄托着“寿比南山”的美意。在整片山崖刻巨字祝寿,那该是一份多重的厚礼啊,而这厚礼的接受者,也该是多么显赫荣耀啊。如今,这石刻已巍然屹立了四百多年,那刚劲浑厚力透山崖的字,清清楚楚镌刻在崖壁间,耳边仿佛刚刚响过叮叮当当的锤凿之声。而曾经显赫一时、炙手可热的衡王,如今安在?当年,这“寿”字是凭借了衡王的威名才得以名扬天下的,几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倏然而过,那无言的“寿”字依然熠熠生辉,当年名震一方的衡王却只是山野农夫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就这,也还是沾了“寿”字的光。
想当年,易安居士李清照寓居青州10余个春秋,也是和云门山心气相通的吧。这千古第一才女,该也曾披着一袭月色登临云门,留下袅袅芳踪,更留下了诗词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巅峰。“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曲传唱千年的《一剪梅》,那洒遍西楼的月光,满载着无限离愁别恨,从古照到今。千万年以后,石刻的字可以风化剥蚀,而浸透了人生血脉的文字精灵,却始终如刚刚出水的芙蓉,新鲜如初。而这,才是真正的寿比南山!
今夜,这无边的月色,照见的是沧桑。在亘古如一的大山面前,人只是茫茫时空中的匆匆过客,一百年前没有你也没有我,一百年后没有我也没有你,唯有我们在大地上趟出的深深浅浅的足迹,在时间大浪淘沙般的磨蚀中生存。
难怪明代浪迹天涯的疯癫道人雪蓑,于酒酣之际的癫狂中,在云门山上挥毫留下“超尘离梦”的人生感悟,并定格成一道永恒的风景。
背负满怀心思,穿过云门洞,终于登顶了。山顶石质的楼阁,是否有神仙住在上面?秋风拂过洞穴,传来低沉的天籁之音,恍惚有人在耳边低声呢喃,是天上皓首虬髯的仙人骑着仙鹤飘然而来吗?向北俯瞰,不远处的古城青州灯火辉煌,街灯、楼灯以及缓缓蠕动的车灯,像迷离的惺忪的睡眼,汇成人世间的午夜星河。在微醺的山风中融化了自己,仿佛有了洞彻古今、俯仰寰宇的一双慧眼,人世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渺小。只要心中装得下灿烂星空,滚滚红尘也无处不美。
不知不觉间,前边已是阆风亭了。凉风习习,月光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亭下石桌、石凳浸在澄澈的清辉里,恍如仙境。这静美的夜,这无边的月,还会有谁乘风而来,仙人般盘腿而坐,品着香茗,与我笑谈古今?
夜,深了;云门山,倦了。
山下,是酣睡的小城。
拥着皎洁的月光,今夜的我,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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