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鹏：假如可以重新来过

    一

　　前不久他听同学说她也来了C城，他莫名其妙的有点窃喜。后来听说她已经结婚了，而且不久的将来就要做妈妈了，他又有点失落。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他还是想着她，只是拘于自己已是别人的另一半，他不敢再有非分之念。可是有时候思绪的游走有点不听使唤的狂妄和顽固。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书房的时候，甚至是在街头遇到那些神似的时候，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青色的小河边，夏夜的风微微地轻吹着，给温热蒸腾中的人们送来丝丝薄凉，萤火虫轻拍着俏皮的小翅膀亦亲亦疏的戏耍着，知了喧嚣了夜的安宁，青蛙也不甘寂寞地吟唱起一河的热闹，他艳羡中手持一支箫，走到她常常驻足的地方，对着小河依依呀呀，吹起那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的曲子。

　　悠扬的箫声，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就如一河流动的水，荡漾着微微的浪漫和神秘。这时候她来了，轻轻地似是踩着云彩的韵律来了。只见她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短袖衫，一条黑色的喇叭裙，微微的笑着，嘴角的温柔随着“来啦”的问询潋滟成一弯美丽的新月。和着他的箫声，她一边跟着音乐摇晃着长长的辫子，一边唱着填上新词的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笑声/我们坐在青青的小河边/伴着箫声数星星------。

　　这年整个暑假的夏夜似乎都成了他和她两个人的世界，高中毕业了，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轻松的假期。他和她有时候笑着、闹着、嬉戏着，有时候静静地坐着，有时候窃窃私语地走着，谈理想，谈文学，谈古论今，谈天说地，有时候还交流一些对历史、对故事人物的看法。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延伸，感情在潜移默化中发展，渐渐地他的眼里心里都有了她的影子。他知道那是属于他和她朦胧的爱情。

　　这一年她和他都是十九岁，暑假，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浪漫，成就了他和她的梦想。他和她成了小镇的骄傲，她录取了师范，他填报了审计，虽然学的专业不同，但是他和她的心是通的，花前月下，阡陌尽头，她和他曾经无数次憧憬过他们的未来，爱，隔着一层窗户纸，只要轻轻地一舔，便是满溢的甜蜜。他和她无需海誓山盟已经灵犀相通，他想过，再过两年，等到他和她的爱情成熟的时候，他就要同爸妈说起她的事情。

　　开学了，去了学校，他想她，满腹的柔情蜜意化作满纸的思念随着鸿雁频传，把他的心化作了相思的羽毛飘飘洒洒漫无边际。第三年的暑假，他和爸妈有了郑重其事的交谈，他说要和她结成一家亲。事先他没有想过丝毫的不可能。妈妈的反对却把他满心的希望化作无望的坚持。

　　“孩子，我知道你对梅娉的感觉，只是你还小，你想过没有，她们的家庭环境和生活条件和我们家相配吗?一个农村的家庭，一个长年卧病的母亲。生活不是爱情，那是要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妈妈的淳淳教诲让懦弱又听话的他在犹豫彷徨中踟蹰不前，他耍脾气，闹绝食，关紧了房门不理人，几乎使尽了所有的伎俩，终是无果而返。在妈妈一次次软硬兼施下，他的初恋就这样渐渐地沉入了水底。毕业后他进了C城的审计局，做了一名办事员，而他的整个大家庭也通过他爸妈的运作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他的婚姻更是在妈妈的一手操办下有了门当户对的结合。那一段时间，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跟随着妈妈的指挥棒扮演着傀儡的角色。他想既然没有了爱，娶谁都是一个形式。

　　看起来一切似乎都是一种美满幸福的象征，可是他知道自己已是一个没有了心的人。常常的郁闷心烦，常常的彻夜难眠。结婚的当天，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了单位，潜意识里那好像是别人的事情。婚后的他和陌生的老婆睡在同一张床上，心里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唯有她——梅娉的声音，梅娉的影子，会常常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有时候走着走着，远远看到一个背影酷似的人，他都会紧走几步，梦境里她更是他的常客，即使和老婆做着那件事，有时候他呢喃着的还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他知道这是情动于衷的深爱。今生再无改变。自从听说她来到C城之后，有几次他甚至装着无意的样子绕了大半个城市去过那个学校的大门前。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看她一眼，看看她好不好。

　　这一天，是听说她来C城三个月之后的傍晚，黄昏夕照里，踽踽于街头的他突然就看到了她，五年没见的她依然是那样的闲雅，远远的看到她脸的一刹那，他有一种心跳的感觉，他张口想喊。似乎是冥冥中的意合，低着头的她忽然向他看来，笑着，红了脸，挺了个大肚子，口张着，又闭了，只是一味地朝着他笑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街头，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肚子，无数的话奔涌着来到口边，却忘了怎么开口。看着她稍作停顿后一步步摇晃着身子转过身子向前走去，他忘记了说话，忘记了喊叫，甚至忘记了向她微笑。只是痴痴地无奈地张望着，无望地心疼着。唉，已经打上婚姻烙印的人又能怎样?千万次想着相见，却不料四目相对的瞬间，只收获了一抹微笑。

　　二

　　她终于随着老公来到了C城，说不出为什么高兴，说不出为什么欣喜，是因为那个已经淹没在心底深处的他吗?那一年无疾而终的爱，对他，她怨愤中有着丝丝理解，失望中又掺杂了些许无奈，心里也曾经无数次的安慰过自己，只要爱过就够了，只要他安好，便一切都好。有缘无分只要心曾经停留过便是了。

　　老公对她很好，温润体贴，款款真情。结婚两年来，两个人没有红过脸，她是老公的轴心，自从怀了孩子以来，老公更是把她当成了家里的太阳，每天接送上下班，每天忙着上班还要洗衣做饭，老公是个内向的人，虽然两人间缺了很多你情我爱的倾述，但她知道老公的心。随着她肚子的一天天庞大，老公的任务也更加的繁重起来，只是最近负责毕业班的老公有了一点点身不由己的苦恼，很多时候，她下班了，他还正在课堂上，她安慰老公“放心上好你的课，医院里的医生说了，多走路将来生孩子的时候快。”

　　这一天的傍晚，老公又抽不开身了，她笑着打了个电话给老公说是有同事送她回家了，让他安安心心地上好自己的班，自己就摇摆着大肚子一个人走了。晚霞把天边染成了火红的锦缎，沐着余晖，她一手轻轻地按着肚子一边往前挪动着身子，心里荡漾着微微的幸福和满足。忽然她感觉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凝望，她的心跳了，她缓缓抬头远望，是他!她的脸“腾”的红了，她伸出脚步想趋向前去，她想说一句“你好吗?”可是迟疑的脚步又停住了，隔着两座围城，她和他有着各自的家。一抹微笑，送去无声的问候，她脸上淡淡的红霞述说了她的羞涩，还有那说不清的一切。她转过身，慢慢地向前走去，本来应该擦肩而过的距离她不想出现那份尴尬，有意的去了就近的一个商店。背后，她知道那一双眼睛的注视，她懂得那欲语还休的蕴意。当年的离去已如沉舟，挥手后便是不能忘却的深痛和记忆。

　　夜已经很深很深，老公已经打起了如雷的鼾声，头枕着起伏的鼾音，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晚。

　　马上就要开学了，这一晚，他约了她，说是要好好地聚一聚，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了，远隔千里，两人只能在心里思念，在梦里相会，说着他突然问她“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傻瓜，真是的。”她娇嗔着，红了脸，醉了心。接着他又自言自语道“不管你的梦里有没有我，我都要走进你的梦，而你会是我梦里梦外的唯一，你放心。”

　　“我说过要承包你的梦了吗?”她慧黠中一丝轻笑。又轻轻地说“要我放心什么呀?”

　　“你该懂我的心。”他多情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他伸手捉住了她的双手，嘴里轻轻地唱起了那首《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两年的时间，她和他借着书信的往返述说着彼此浓烈的思念，他的感情张扬热烈，犹如奔奔涌涌的潮水，滔滔不绝，难得的假期，他和她你侬我侬，真正是忒煞情多。她沉醉了，连睡梦里都是甜蜜的微笑。他告诉她，不久的将来他会给她一个承诺，给她一个惊喜。她觉得幸福离她太近太近，似乎是唾手可得的西红柿。她没有想到的是太容易的承诺往往会蕴含太多的不确定。

　　女孩子的心有时候是敏感而多疑的。第三年的暑假，她发现了很多的异常，每一次他来约她时间不长，他的妈妈都要呼喊，隔着屋角，声音里透着气恼，原先和蔼的伯母变得生疏又冷漠，隐隐约约的，她知道他的家庭对她和他朦胧的恋情有了客气的排斥。小心谨慎中，她也把自己裹进了蚕茧里，她不要受伤，她不要流泪，她还带着三分矜持两分骄傲。她更不要他为此而烦恼，无份就不要结缘。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来见她，只是沉默的时候多了，有时候只是痴痴地看着她，静静地陪着她，他还是深深地爱着她，只是叹息的声音沉闷了，有时候只是定定地想着心事。

　　她还是一往情深地恋着他，只是等待的时候多了，有时候只是悄悄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有了阻力，她还在寄望于他的执着。那时候，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只要你伸出手，我将义无反顾与你共创未来。

　　终于，他还是走了，带着他的毕业文凭，连同着整个的家都去了那个C城，去的前夜，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而坐。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和他的朦胧，她和他的初恋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进入潮落后的搁浅。果然，鸿雁断了翅膀，信笺没了着落。她一天天伫立在那条小河边，她的心在落寞中渐渐地下沉。半年后的一天，她听到了那个伤心的消息，他订婚了。苦笑中，她知道她和他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一切真的能够如烟云般的消逝吗?梅娉翻动着笨重的身子，白天相见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五年没见了，乍相见的瞬间还是有一抹抹不由自主的痛翻卷着，在眼底流淌成眷恋，还是有一阵阵心跳在心底砰然。她歉然地看着同床共枕的老公，摇摇头把遐想的翅膀硬生生地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