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胜：窗·树·人

　　多年之后，依然时常梦到家里的老房子：一间不大的瓦房，一台老式的缝纫机隔开了所谓的“卧室”和“客厅”，缝纫机的左上方有一扇红漆刷成的木窗。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和着温暖的春风从窗外吹进来。那时候，我总是坐在窗边的“缝纫机书桌”前写作业，窗外小院里是母亲忙碌的身影，那是我对生活最初的印象。 

　　从小母亲就对我严格要求，她总说我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于是，我的童年开始变得跟其他小伙伴不太一样。下午放学，第一件事便是在我的“书桌”前写作业，写完后才能出去玩耍或是吃饭。下午的光线不是很好，所以要开着窗。那时候，母亲总是在院子里洗菜，忙着为一家人准备晚饭。压水井发出的“吱吱”响声，夹杂着街上小伙伴们丢沙包的嬉闹声，穿过窗口，挤进这间不大的房子。 

　　我不喜欢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所以也渐渐变得不太喜欢这扇窗，那窗棂像是一道围墙，要把我困住，而我却想拼命挣脱。 

　　后来，小学毕业，我去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当时也不知道离家到底多远，只记得开学的那天，母亲眼睛红了，父亲在送我去学校的路上，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走了好久好久。我如愿逃离了那堵墙，但心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选座位的时候，我还是习惯性地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因为窗外不远处有一颗长势旺盛的合欢，夏风带着合欢的香气从窗外吹进来，那感觉像极了家里的梧桐。离开久了，我慢慢变得想家。每天晚自习前，总会盯着窗外的合欢发呆：母亲是不是还在院里忙碌着晚饭？饭桌上少了我，本来就节俭的他们还会不会炒一个像样的菜？ 

　　秋风把合欢的细叶吹落一地的时候，我回到了家，但这次我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我上了大学，原本一月回家一次的“大周”也成了奢求。于是，千里之外的父母，成了我最大的牵挂。我开始站在阳台上给家里打电话，阳台的外面种了一排整齐的柳树，虽然光秃秃的枝桠上堆满了积雪，但还是让人觉得舒服。我喜欢窗外的树，总觉得少了它们就成不了风景。我经常说一些繁琐的小事，但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是否会认为我只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时光倏然而逝，我已经毕业工作了。如今，我的窗外是一个崭新的校园。气派的教学楼，整齐的草坪。此刻，正是夏季，草坪的绿茵从窗口铺展开去，一直到很远。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常常站在窗前发呆，脑子里想着小时候窗外的那个小院。上次回家的时候，母亲还是张罗着做饭，低头洗菜的时候，我发现了她额头上的星星白发，母亲终究还是老了。 

　　今天，当我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草坪上长出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正值盛夏，繁花盛开，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我闻着梧桐的花香，看到了母亲洗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