禚琳琳：仿佛若有光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桃花源记》

　　青春有无数种假设。

　　青春便如一叶孤舟。你未发觉时，它早已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颠簸了好久，极目皆蓝，旁无他船。你的青春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它吃水不深，然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游动的鱼儿尾随着它水下被桐油刷得贼亮的部分，兴致勃勃地唱出哗啦啦的歌；船板上残留着初夏的雨水，倒映出清澈的碧空素云和海鸟一掠而过的倩影。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出现能使它安心停靠的港湾，所以它简单而快乐。

　　就这样只是漂流，不问缘由。

　　但当你发觉你的青春居然是这样一只轻飘飘的小船时，你开始不满于现状了。你以为你的青春太简陋，承载不了你未来将拥有的庞大财富。你多希望船头用红漆描上你的名字，你多希望桅杆变高一倍再扯起巨大而灌满海风虎虎生威的白色船帆，你多希望整艘小船从头到底都金光闪闪熠熠生辉，这样你就可以像一位真正的船长一样骄傲，站在甲板上对每一位路遇者——鸟儿或海风——自豪地致意，“这是我的青春号！”

　　于是曾淋过初夏雨水的船板被拆掉了，小小的浅色帆布被嫌弃地扔在一旁，船头巨大的鲜红字样在熙阳沐浴下，如同女童涂上了鲜艳的口红，刺眼而违和。你想方设法增加小船的重量，扩大它的规格；你将妒忌、厌恶、骄纵和阴险扔进了底舱，这些垃圾们闷闷地挤在一起，发出嘻笑的声音。你解释说重量会使你看起来拥有更多，可是垃圾的重量有什么好呢？你忘记了重量会妨碍速度……和你从前并未意识到其重要性的一些事物的存在。尾随的小鱼惊慌四散了；船舱里开始弥漫难闻的臭气；碧空素云也隐去了笑容。你的船开始下沉，它沉重地喘息着、颤抖着；你忘记了它也有生命，它也会呼吸、也会需要阳光的爱抚啊……你隐约记起那阳光的名字似乎是取舍。

　　一刻钟后，你的小船又恢复了欢快的模样，它又平稳地在海面上行驶了；不高的桅杆，挂着三角的浅色帆布；身后的浪花中，大大小小的鱼儿愉悦地尾随前行。你悠闲地躺在甲板上，想接下来做什么呢？就做一个幸福的梦吧。你这样想着就闭上眼睛，想要做一个彼岸的梦。

　　青春便如一次独游。三月春意汹涌、草木荣荣风华正盛，你欣欣然入了那桃园便流连惊赞不知今夕何年。一波风止三千落花，如同小说里唯美的爱情故事发生地点，此刻你人面桃花相映红或只缺个人让你蓦然回首低眸红羞。可是你突然记起这是一次独游，桃园青天白日没有灯火阑珊，你也不似辛将军那般有心上人可以心心念念。你淡淡笑笑背过身去折下一绿桃枝，想象着自己是某位古代女子就美目盼兮，对着面前枝叶茂密的桃树调皮一笑，微微躬身，“桃仙您好，请多关照。”背后忽地就悄然满地落花。

　　如此孩子气的举动。

　　就这样只是去爱，不问深浅。

　　但当第一珠雨点落进你脖颈后时你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出游你忘记了带伞。雨越来越大衬得枝上的桃花愈发娇艳，你却匆忙地奔跑在桃园中想要寻找避雨的地点……哪怕是一间废弃的茅屋也好呢。然而桃园中多的是桃树，也只有桃树；你从未如此狼狈，仿佛心也随着身体湿透，满满都是湿漉漉的难过和委屈。当你的鞋子沾满了泥巴时你也泪光闪闪了；你难过地倚上一棵桃树，不愿再做任何徒劳的奔跑了；你愣愣地望向雨雾中模糊的树影，发起了自己的呆。其实雨也不算大，你也早就不会因为淋湿了衣服很冷或被妈妈训斥这种事哭鼻子……可是为什么刚刚还是这么没志气地掉了眼泪呢？你想，或许是因为当时突兀地感觉到雨水时，那一刻是那么希望有人站在你身后为你撑伞的那种心情吧。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可是在雨落下来的瞬间还是很没出息地希望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胡思乱想之际，你头顶上的雨突然停了。你惊异地抬头向上望去，瞳仁倒映出严丝合缝的桃枝。桃树将桃枝搭成骨架，将花瓣织成锦帐，此刻它最高的主枝微微躬身，在灵魂深处与你温柔地对视。

　　它低低地安慰地笑。它说，“小妹你好，请多关照。”

　　那一刻你突然意识到所有的善意都终会抽芽开花结果，对事对人对己，一概俱是。

　　你开心的笑起来，蹭过去环抱住桃树拍了拍。你想青春真是很美好的东西，有雨水也有桃花，有让你难过的事，也有让你振作的事。好像只这一刻你就突然长大了，眼神中多了坚定和勇气。你想有些路应该会很长，但是只要有人在默默地注视着你关心着你，你就有足够的力量勇且不惧。

　　那么就走吧，看这次独游何时才至尽头。

　　青春便如一场舞会。光影交错中香槟的泡沫洒了满地，穿西装的男子们熟络地互相举杯致意，杯中澄澈的酒液流动，威士忌或马丁尼。女子们盘着优雅的发髻，晚礼服上的银丝花边和镶嵌黑宝石或绿松石的发饰银光闪闪，顾盼生姿。舞场中央上方的水晶灯光芒四射极尽奢华大气，与土耳其绒的有着繁饰花纹的地毯相映堂皇，使人错觉自己误入了19世纪的英国皇家舞场。

　　的确有像是误入的人。落单的女孩局促地坐在高级舞场的一角，紧握着一杯灰姑娘，紧咬下唇。“灰姑娘”几乎不能称之为酒，仅仅是葡萄汁、石榴汁等按比例混合的果汁，在任何酒吧里都只被视为疲惫的客人解渴的凉水，丝毫没有酒界地位。但就连这也不是女孩点的，当时她只是想要一杯解渴的水，酒吧使者会错了意，递给她饮品同时还捧给她一张入场票，恭敬地说您迟到了。女孩走进舞场的第一瞬就被深深震撼了，虽然意识到了自己走错了地方，但她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了，舞会已经开始。她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灰姑娘退缩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默默地坐了下来。她的果汁和舞场里随处可见的香槟干红威士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她与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无关。

　　就这样只是路过，不计蹉跎。

　　当杯中的灰姑娘渐渐见底时，她紧张的情绪有了些许缓解，紧握裙角的双手也渐渐放松下来。她开始打量着每对在舞池中央旋转的男女，男子舞步稳妥风度翩翩，女子的裙摆旋转起来仿佛一朵盛开的茶花。她轻轻地赞叹，却没有加入的打算；她默默注视着那些曼妙的身影，目光平静而无波澜：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啊。她想青春就像这样吧，偶尔的意外会美丽动人，然而微澜终究是归于平静的。这支舞结束后她将会离开，没有对奢靡生活的憧憬，没有对现处境况的怨恨不满……就只是简单地出现又简单离去，记住这里很美，就无羡无邪，无怨无悔。

　　幾米说，“我们始终在新的路口与旧的朋友挥手作别，再与新的朋友并肩而行……所以没有人能陪伴我们到永远。”所以，我选择了这样几个物象来形容我以为的青春：孤舟，独游和舞会中落单女孩孤独的眼神。然而我们也可以选择不那么寂寞，就像友情、亲情和陌生人之间的路过——青春的美好可以在任何时候展现。又如同陶潜先生笔下的《桃花源记》，再林尽水源，再山重水复，也终有豁然开朗的时刻。因为隧道的尽头仿佛若有光，所以即使很辛苦也会咬牙坚持着；所以即使一个人走那么黑那么长的路也不愿后退。是未来吧？所以，不能停滞。

　　拥有青春就拥有无限可能，那么只要心中的路一直前有微光，我们的青春就将一直在线，不曾灰暗，也不曾被蒙尘——我一直这样以为着并相信着，我一直这样相信着并期待着。

　　青春在线，永不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