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你还好么?

　　身边的两个孩子吵闹着，要吃果果，她蓬着头发，一脸的疲惫，此时电话响起，她烦躁的按了免提：

　　你还好么?

　　10年未再见，而他的声音却早已经入骨。

　　他说：你还好么?她说：你还好吗?“吗”刻意的加重了音。

　　10年前，分开几天再见，他腼腆地问：你好么?她刻意矫正：你好吗?他说，不一样的。当年，只是一笑而过，电话里，这一句你好么，就生生刺痛了她的心。

　　10年，你还好么，原来这是一句不想得到否定的问，平淡但深情，只是当年，唯有岁月不可回头。

　　周五的夜晚，城市总是格外忙碌，她靠在床边看着香港路上那些穿行的车辆，想着他们或是加班，或是周末聚会，又或是去商场买一些给自己聊以安慰的物质，这座城市，带着人们的拼搏、欲望、疲惫、强颜欢笑和尔虞我诈，漂浮在云雾之上，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虚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猝然跌落，粉身碎骨，如同她的爱情。

　　已是午夜十二点，他依然坐在电脑桌前，为了次日要上线的广告加班加点，屏幕上不时弹出聊天窗口，与同事们交谈相关的事宜。他始终在工作，仿佛她和她的活动都并不存在。除非她突然地扣下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他会抬起头来埋怨并且严厉地看她一眼，那静止的一秒，带着命令的拒绝。然后他又掀起屏幕工作。她继续盯着窗外发呆。

　　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三年。她觉得生活是一场无声的溃烂。令她厌恶。可是它继续。

　　2002年，为了结束异地恋的相思之苦，他为了她来到这个城市。她看着他从机场安检走出来，穿衬衫和薄薄的毛线开衫，理着利落的短发，看起来令人觉得干净温暖。她期待的看着他，迎上前两步。他一手拎着她送的黑色单肩挎包，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她扎一马尾，身上散发着“午夜飞行”柑橘味涩涩的香气，大地色的眼影熠熠生辉。她靠在他沉实的胸前，感到很久未有的踏实可靠。他们终于在一起。

　　他拎一只包从南到北来到她的城市，只为了和她在一起。

　　最开始他们租了一套房子，她兴奋的带他去置办一些装饰，因为囊中羞涩，最终只买回两只抱枕和一对杯子，还有一只玫瑰干花的香包。他发誓两年内要在这个城市买房，给她一个属于他们的温馨的家。

　　他每天拼命工作，加班至深夜。她每天没日没夜的上网和写作。日复一日，于是她的生活中多了一项重要的事情：等待。每天他疲倦而归，总是很快就睡着。而黎明，他又被闹钟叫走，她趴在窗口上，看着他走入还未亮起的天色里。她心疼，于是眼眶就会一瞬间湿润。然后她放起那首他作为闹钟的曲子，一个人静静聆听，“你知道我的梦，你知道我的痛，你知道我们感受都相同，就算有再大的风，也挡不住勇敢的冲动;努力地往前飞，再累也无所谓，黑夜过后的光芒有多美，分享你我的力量，就能把对方的路照亮……”于是她真的哭了。

　　她觉得他是因为她才这么辛苦。

　　周末通常是温暖的——只要他不加班，他会给她做菜，并买一瓶红酒，是他们放松和相聚的小小仪式。他总是兴高采烈地把菜端上桌，孩子气地期待她的评价。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还是会有一些单纯的小幸福。她记得一次他出差，没告诉她日期提前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并且在身后掏出她心仪已久的香水“午夜飞行”。还有一次因为她身体不舒服，他二话没说就放下公司的一切跑回家来照顾她。那个时候，他最看重的是他们的生活，他和她共同的家。工作虽然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但那是不得已的事。休息的时候，他会关心她。

　　后来他跳槽到一家知名的公司，而他的生活也简洁地划分为工作和自我休息两部分。而她甚至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他有所依赖。以前的她，是一个独立自足的女孩子，我行我素，不需要任何人。有些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与他一起平淡地生活下去，有阳光，有书籍，有一个会回家的人，日子淡然知足，在他的保护下可以无视外界的争斗喧嚣。但这种想法并不能长久，她需要的是更细腻、更丰富的生活，她重视精神的富足。

　　虽然他兑现承诺用她的名字购买了一套公寓，但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华丽的空壳，这个城市不就是这样吗?很多看起来衣冠楚楚、前途无量或者已然事业有所成的人，都已经在与外界的较量中渐渐将自己的心褪空，成为空壳，他们甚至忘记这个世界存在一种东西叫做“感情”。她躺在床上，身边是喝光的红酒瓶，脸上微微发烫，有着淡淡的红润。她有些晕，但意识清醒，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看看她，替她掩好被子，就又平静地工作。然后生活继续，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意识不到她的痛苦，也并不想做任何改变。

　　“生活就只是大部分时间上班，剩下用来吃饭玩游戏而已吗?”她心有不甘的问。

　　“大多数人不都是这么过吗?”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她想起他们异地恋的那些时光，他们珍惜每一次见面，一同看电影、拍照、轧马路、吃甜品、看展览，送她喜欢的作家的新书。她说就是最初的他骗了她，让她误以为他是一个浪漫的人、一个想做什么就会去做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会和你开始异地恋，更不会和你生活在一起，”她说。

　　“我们要生活，如果我现在还是带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的生活会无法维持。你的浪漫也都无法维持。比如你爱的香水和高跟鞋，动辄几百上千元，我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稳定，不能两个人都天马行空。如果你想两方面都要，也许你真的应该去找一个‘富二代’。”

　　“你看你说着说着就不像话，我说的浪漫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说的是生活的细节。哪怕是我们一起把家维持得整洁美观，周末一起去花市买花或逛逛超市，偶尔给我一个小小的惊喜，而不是除了工作就是窝在沙发上玩游戏。”

　　越来越多的争吵、漠视和冷淡。

　　他们知道彼此因为纠缠而最终总是会和解，因此，有更肆意的自私。只是夜晚休息的时候，一切总会归于平静，他们还是相互依靠，藉以感受那熟悉的温度。仿佛一切都可以一次次完好如初。

　　“我感觉生活已经无法继续。我不能和你这样过下去。”她冷冷地说着，那颗掉落的心却在颤。

　　“哦。”他漠然而简洁地回答。或许是他已经习惯她情绪的反常，并且认定生活终究还是会一如既往。他平静，并无丝毫担心。于是她亦不再说话。

　　2005年深秋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加班到深夜，推开房门，室内一如往常，只是空气更加沉闷。她不在，但几乎所有的物品都在它们本来的位置上，没有缺失，营造出女主人未曾离去的假象。他猛然抬头，望向那一排书架上的护肤品。果然，他送她的“午夜飞行”，已经不在那里。那是她唯一带走的东西。

　　10年，“逃离”了那个城市如今的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照顾老公和宝宝的一日三餐，日子日复一日，死水微澜。她的先生，日日晚归，不是在应酬便是在应酬的路上，每日回来，已是深夜。生活富足，而她感觉，随时有悬崖跌落。她问他：“生活就只是大部分时间上班应酬，回家睡觉么?”先生同样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啊，过日子不都是这样子?不上班不应酬，你能过今天的日子吗?”然后沉沉睡去。

　　对着镜子，她看到了10年的痕迹，松垂的遍布着各种琐碎细纹的脸，下垂的口角，还有那早已不再灵动的眼神，只是她再也没有当年带着“午夜飞行”出逃的勇气。

　　有时候，她从窗户望着外面的灯火，总想问，别人的生活也是如此吗?

　　如果，如果当年，她没有离开，现在又该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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