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科长是凤山村的扶贫干部,这不,又来村里帮扶了。一老一少站在田埂上看着曹科长的小轿车驶入村子。
“看,又来了,谁知道这次又说什么劳什子东西。”
“说不定这次带什么新的消息回来了吧。”
“你说你还是县里的先进青年呢,你不知道上次他讲一套什么东西,说得俺头疼。”
正说着话,扛着锄头的老头啧了啧嘴,从裤腰带子里抽出旱烟袋,咂吧两口,拍拍身旁眼镜后生的背。
“别看了,走吧,回村。”
红旗小汽车在乡村土路上卷起飞腾的黄龙,随着道路的颠簸,锃亮小轿车再也没有办法显现出在城里的威风了。小轿车停在村委前大槐树下,曹科长扶扶眼镜,腋下夹着一本小书,一个小伙子在后面提着公文袋,小跑跟了上去。
屋顶上悬着一盏白炽灯,拿着烟袋锅子的老头领着年轻后生进了门,寻个座位坐了下来。一群人或蹲或站的围在周围,齐刷刷抬头盯着曹科长的脸,等着他发话,曹科长面带喜色,用手抹了把蒙了土的脸,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击了几下掌。
“好消息,好消息啊,各位父老乡亲们,我刚接到市里的通知,这次扶贫计划通过了,市里拨给我们一大笔款项,用作今年的农业生产,大家一定要加紧力气干,争取割上第一茬麦子,咱不能老是借国家的粮,虽说咱是山区,但也不能总拖国家的后腿……”
曹科长左手紧紧攥着那本小书,不停敲打右手掌心,发出砰砰的声响。说到激动处,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激动得额头上冒出层层细汗,一边的小伙子赶紧拿起小毛巾递给他。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国家极其重视农业作为我国第一产业的基础性作用,大家看啊,我们中华五千年来农耕文明从未断绝,从远古文明到秦皇汉武以至如今科技时代,农业都是重中之重,如今国家加大对农业扶持计划,这正是大家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的大好时机啊!”
曹科长拽了拽领带结,解开领扣,吐了一口浊气,用小毛巾又擦了擦额头,环视了一下周围人群,大家低着头没有人应答他,老村主任深深吸了口烟,吐出长长的几个烟圈,喝茶的人手捧着茶缸子任凭茶梗沉到杯底,抽烟的人任凭烟头明明灭灭,烟灰飞散在空中,空气如同凝滞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对他的慷慨陈词做出反应,有些人甚至迷蒙的互相看看,他突然有些着急了。
“大家不理解我的话吗?”
戴着眼镜的年轻后生举了举手,清清嗓子。
“曹科长,您说我们村今年要抓紧种麦子,积极回报国家对我们的扶持,可是咱们村的情况您也清楚,山多地少,哪有大块的地供村民种麦,再说大机器也进不来,等到秋收如何收割也是一个大难题啊。大家不过是这方水土养育出的老百姓,文化素养普遍不高,您对我们的理论化指引并不能解决大家根本上的疑虑,大家所在意的只是这几亩田收成的多少和手里能否攥上票子。”
眼镜后生说完,村主任用发黄的手指摁灭了烟锅,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茶缸,看向曹科长等着他作出表态,曹科长瞪圆了眼睛皱皱眉,略有疑虑地看向戴眼镜的年轻后生。
“小陈,你这可不行啊,你难道宁愿去相信常识与习惯,却不肯相信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吗?愚公精神是上千年来衣钵相承的精神,一定要好好发扬,你说是吧,小陈,大家伙……”
拿着烟袋锅子的老头举着烟锅不知所措,朝着曹科长笑了笑,手腕有些僵硬,后又兀自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权当是回答了问题,复又低下了头,大家依旧默不作声地喝茶、吸烟。
曹科长抽出那本小书,书本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愚公移山”,曹科长伸手递给小陈,小陈接了过去一翻开见上面写满了心得。沉默了许久张开口想说什么,但又低下了头,曹科长用手背抹了抹头上细密的汗珠,颇有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拍拍小陈的肩膀。
“扶贫是个时间活,坚持是一定能成功的,你看看周围的村不也成功了吗?”
曹科长风风火火地坐着小轿车来又风风火火地绝尘而去,大家目送着小轿车的影子离开村子,村主任看向小陈,目光里征求着他的意见,小陈苦笑着摇了摇头。
“您也看见了,这是市里定下的扶贫计划,纵使我觉得行不通,也是没办法的。”说到这小陈停顿了一下。
“我决定再去咨询一下专家的意见,看看咱村的真实发展前景究竟是不是在种植小麦上。”
村主任拿起茶缸子嘬了一口浓茶,将茶梗吐在了地上,用脚蹍了蹍,看向周围的人,布满深纹的脸上皱起道道沟壑。
“大家伙怎么看?”
“我觉得还是小陈说得在理,咱村根本不适合走种麦子这条道。”
“可不是,连块平分点的地都没有,许多东西都上不去。”
……
小陈看着议论纷纷的乡亲们,摩挲着掌心,看着远处山坡上被暴雨冲垮的田地。本来身披绿装的山坡被开垦出一块块田地,成为绿装上一块块的补丁,裸露着干瘪的皮肤,黄色成了山村的象征色。前几年的历任扶贫负责人几次更换种植项目,从棉花大豆到花生高粱,每一样所谓的针对性政策都不了了之,数十年的坚持并没有改变山村的现状,难道是从根上就错了吗?小陈凝视着在槐树下玩耍的孩子们,垂下了眼眸,村主任走过来拍了拍小陈的肩膀。
“你是咱村的骄傲,想干什么就去吧,没什么事咱扛不住,多少年了折腾来折腾去,许多老人都快没机会看到咱村好转了,去干吧。”
村主任看着小陈的脸,伸出大手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老人身上所蕴含土地的浑厚气息顺着脉搏,经掌心传入他的神经百骸。小陈凝视着村主任的眼眸,郑重地说:
“我想找人再来看看,只有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才最了解真正的它,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走什么样的路,这不是他们坐在办公室随便空想就能做出决定的,应该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踏遍全山后,才能找寻到真正属于我们的脱贫路子。”
第二天小陈就踏上了去省城的路,几经辗转下他找到了专门负责土质、水文、气象检测和制定农业种植计划的研究人员,表明来意后,经过一番交涉,几位技术人员同意去村里做现场勘测后再提供种植方案。
十几天后小陈从火车转大巴又坐着牛车回到了村里,刚进村他就发觉村子有些不对劲,等到他跑到地头才发现刚种上的小麦因前几日的大雨而涝死。
曹科长站在旁边,目光呆滞地看着手心里泡烂的小麦苗,嗓子里发出几声不成句的言语,枯坐在田埂上,扯着头发。站在曹科长身旁的村主任猛然间看见了小陈,惊喜地大喊:
“曹科长,是小陈,小陈带着专业人员回来了,这次肯定能成。”
曹科长投出疑问的目光,那目光似有千钧重,小陈点了点头。随后的几天里小陈带着专业人员将村子附近的山都爬了个遍,每一块石头都被细细端详,每一棵树都被一一抚摸。白天,披星而出,小陈的衣服几次都被山上的树枝划得不成样子,晚上在灯下绘制着地形图,寻找着适合山村种植的路子。
每当他站在山上看着村里的袅袅炊烟,抚摸着陪着他长大的一棵棵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目标,昼夜不歇,焚膏继晷伏案书写,经过数夜的商讨,最终拍案山上种植果树的计划。
最终表决的那天,曹科长安静地坐在村委会桌子旁,听完几位工作人员的研究报告和建议后,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摩挲着整日带在身上的小本子,上面愚公移山四个大字还闪烁着远古留下的神秘光影,只是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暗淡了不少。他重重地将小本子拍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摩擦,抬头看向周围人轻轻咳了几声,围着的村委会成员都看向他,老村主任摁灭烟袋锅子,小陈抿了抿嘴唇,村中的鸡和狗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命运和这个村庄紧密相连,不再乱叫了,等待着这个时刻的来临。
“就这么办,上面我来想办法,你们只管好好做。”
曹科长踱步出了屋子,光影投在镜片上,大家目送着小轿车缓缓驶出村子。
村子里再次红火了起来,利用本就存在的基础,在山上种上果树,随着日子一点点过去,翠绿的枝头上迎来了第一抹红,初阳映照在村子里每个人的脸上,往日笼罩在村子上空的愁云也消散了。伴着秋天的来临,村主任亲手捧下了这片土地上孕育出的第一枚果子,也是希望。
小陈站在村委会的大树下,目送着轰鸣的卡车沿着崭新的柏油路缓缓驶出村子,穿过浅蓝的雾霭,满载村民的希望驶向市里,带着他们走向新的未来。
曹科长站在小陈的身旁,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本他形影不离的小书,在小陈惊疑的目光中将后几页撕了下来,将前半部分递给了小陈。
“坚持是建立在正确的实践道路上,愿你成为下一个改写历史的人。”
曹科长晃了晃手中的后几页纸,将它撕碎,抛了出去。阳光普照,小陈看着曹科长笑了,山路上孩子的歌声与卡车轰鸣回旋相应。当卡车消失在转角时,微风,山谷仿佛在接替着唱起那支遥远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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