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大

2016-10-11 11:08:00    作者:牛钟顺   来源:大众网  我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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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牛钟顺,历任潍医党办主任、滨医副校长、潍坊学院党委副书记职,研究员,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社会科学专家库成员,潍坊市政协委员,文字见诸于《人民日报》《大众日报》《潍坊日报》《潍坊晚报》,著有文学评论集《半亩方塘》及《当代新闻事业》《大学生思想道德建设三字经》等,出版和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沒有血缘关系的四大大,却如至亲。

  一一题记

  参 军

  四大大参军走的时候,我才刚满周岁。

  大门门栓响了一下,我本能地扒着窗台在土炕上站了起来,从已经戳破了的窗纸洞里向院子张望,果然,是四大大来了。

  进得屋来,四大大先抱了我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水果糖,随手向炕上一撒,趁我用两只稚嫩笨拙的小手一颗一颗捡拾的时候,四大大抹着眼泪离开了我家。

  这是父亲母亲给我重复讲了多年的故事,是四大大参军走的时候与我依依不舍的那个场景。父母亲一遍一遍地跟我说,你和你四大大天生就亲,自小谁也不让抱,连亲大大都不找,可就是跟你四大大有缘,只愿意找他抱,只有他抱着才不哭不闹,才乖乖地让干啥干啥。

  这一年是公元一九五六年。四大大刚满十八岁,刚够了当兵的年龄。这个时候的入伍参军,还不像后来那么踊跃,因为新中国才建立没有几年,又加抗美援朝刚刚结束,所以要去参军还需要动员,需要说服,需要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可我四大大,在当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热血青年,主动找到部队前来领兵的首长说,我家兄弟们多,父母亲有人照顾,当兵我去!

  四大大当的是海军兵。据说这一年天气格外冷,雪下得特别大,大到把水井的井口都掩盖住了。本村的一位乡邻走亲戚,就因分不清哪是田哪是路,一脚踩空掉到了井里,三天后才发现已被冻死。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四大大却需要徒步走到县城去集合。村子距县城六十多里地,从早到晚,四大大整整走了一天,才安全地到达了集合地点。

  探亲

  于是,盼望四大大回乡探亲,就成了我比盼望过年都要重要和迫切的事情。因为,一颗与四大大天然亲近情同父子的良善的种子,早已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

  可是,四大大竟然一去几年都没有回来,只是每月要与我父亲你来我往互通一封家信。这信的内容,据说有近三分之二是关于我的讯息。

  四大大的部队驻地在青岛。参军走的那会儿,四大大徒步走到县城集合后,第二天就与新兵们一起,被解放牌大卡车运到了连云港集训地,三个月后分配到了青岛某海军基地,成为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海军战士。

  入伍近五年时,四大大终于回乡探亲了。

  这一年我已六岁,已经开始懂事了。

  四大大回来后放下行装,不顾旅途的劳顿,一刻不停地就来到了我家,见到我时,一把便将我抱了起来,在我的脸上亲了又亲,然后又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那相见的喜悦,那满室的笑声,直到现在仍是记忆犹新。

  从与我父母的叙谈里,知道了四大大入伍后的大致情况。入伍两年后,按部队的规定就可以回家探亲,可他把这些机会都让给了别人。由于他的踏实厚道,每一项任务都完成的很出色,现在已经入了党提了干,成为了部队的一名排级干部。这次探亲,就是享受了作为军官待遇的二十天探亲假。

  天空那个蓝啊,太阳那个亮啊,心情那个美啊。在四大大回家探亲的这段时间里,我天天的感觉就像过节一样。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立即就去我四大大家,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甚至连他去方便时,我也站在那既养猪又兼做茅厕的门口等着。只要一眼看不着他,心里便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东西一样。

  由于四大大已当了军官,并且不断地升职,从排级到了连级,最后又升到了营级,所以每年都能享受一次探亲假期,每年都能回家住二十天,于是这团聚的温馨场面便周而复始的鲜活上演。

  记得我上高二的那年暑假,四大大又回家探亲了。这时的他已经成了家,并且已经有了我三岁的妹妹和刚满周岁的弟弟。他们一家四口住了十几天后,要去我四娘娘的娘家住几天。四娘娘的娘家离着我村近五十里地,分属两个县域,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交通十分不便。于是父母便安排我用胶皮独轮车,推着两个弟弟妹妹,将他们一家送过去。在我送下他们准备回返时,四大大早已在我的衣兜里偷偷放了十元钱和十斤全国粮票。这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的我的眼里,简直如同天文数字。这样的事情四大大到底做了多少次,我实在已是无从记清。

  转 业

  其实,四大大不是我的亲四大大,我与四大大并没有五代以内的血缘关系。因为同在一个村,同是一个姓,四大大与我父亲又是同一个辈份,年龄也相差无几,自幼就一起玩耍,稍长又一起上学,再加上秉性相投,所以他们两人便燃香、换帖、磕头,做了结拜兄弟。

  我父亲和四大大那可真叫一个亲,一点也不亚于一母所生的兄弟。我的爷爷奶奶也将四大大视为己出,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一定要给四大大留着。当然,四大大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将我爷爷奶奶当做自己的父母,将我的父亲视为亲哥。在我爷爷奶奶去世时,他按本地农村风俗披麻戴孝,长跪不起。在我父亲做心脏手术住院时,他在病床前陪了几天几夜,直到我父亲转危为安后,他才放心地离去。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四大大结束了部队生涯,转业到了地方。按照组织分配,先是来到了陕西的一个劳改农场,担任该场的主要负责人,这样一干就是十几年。后又被组织调到了东营,在胜利油田人武部负责一个方面的工作,一干又是十几年。虽然调动较为频繁,可四大大无论是在哪个岗位,总能很快找准自己的位置,进入自己的角色,总是有揽下瓷器活的金钢钻,总能很快就会取得成绩。对四大大的这些本事,与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们,那可真是打心眼里服气。

  四大大不仅与我们一家情义深厚,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之间自然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所作所为也是很少有人能够与之相比。他从当战士开始,每月总是从自己的薪水中拿出相当一部分寄给父母,以至于他喝酒成瘾的父亲去往当时的供销社买酒或者其他东西,即使不带钱也能赊账。因为全村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孝顺的当军官的儿子,是不会让他缺钱花的。四大大排行老四,他的三个亲哥哥均在本村务农,他便尽其所能接济他们。他的父亲母亲去世时,处理后事的花销全部由他一个人承担,而收取的亲友的人情钱,他让三个哥哥均分,自己一分也不要。父母亲留下的几间房产,本应由他继承,可他也硬是留给了哥哥们。

  退休

  四大大如今已年近八十,所以在他六十岁的那一年,就已按照国家干部退休规定,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工作岗位。

  不料想刚刚退休,四大大就遭受了人生中一次不小的打击:尚不满六十岁的四娘娘因患重病,撒手人寰。四大大两口子那可真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结婚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未吵过架红过脸,被同事和邻居誉为是一对“老鸳鸯”。四娘娘的离去,使四大大像被霜打的茄子般没有了精神。记得我前往奔丧时,四大大拉着我的手说,你四娘娘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先是两地分居,后又随着去了陕西,每周也最多只能见一次面,来了老家山东才算安顿下来了,可这还没享几天福,她就走了。

  四娘娘去世五六年后,亲友们都动员四大大再找个老伴。因为虽然大妹妹和弟弟均已成家,但尚有一个离不开轮椅的小妹妹需要照顾。经过反复劝说,四大大终于同意并找到了新的伴侣。

  今年春节,本人也已到了退休年龄,所以也就步四大大之后尘,离开了工作岗位。刚一退休,我便着手精心拾掇已闲置了十数年的农村老家的房子,不仅换了铝合金门窗,铺了瓷面地砖,粉刷了内外墙壁,通上了水电与有线电视,还新建了简易厨房与洗澡间。我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带我一直住不惯城市的老娘回乡小住,二是请我四大大一家回来团聚。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今年五月,四大大一家三口,我与老娘,我们终于相聚在同一屋檐下。

  这真是一段叫人难忘的日子。每天早上四点半,伴着清脆的鸟鸣和第一缕晨光,我与四大大便兴致勃勃地走出了家门。我们踏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踏遍了田野里的每一寸土地,几乎每次都忘记了吃饭时间,直到朴实能干的四娘娘电话催促:你们爷俩真是玩疯了,连饭都不顾得吃了。这才将我们唤回家来。

  我们爷俩一起去探访已生长了四百余年的老槐树。四大大说,小时候捉迷藏就经常躲在这老槐树的树洞里,如今自己已经老了,可它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们爷俩一起去探访村前的渠河,在现已干涸了三年之久的河床上捡拾鹅卵石和河蚌壳。四大大说,这条大河留给他的记忆最多最深,他的童年几乎就是在这里渡过的。

  我们爷俩一起去探访现已见底的龙湾。四大大说,龙湾当年是咱村最深最大的水塘,传说湾底直通东海,东海龙王每年都要来这里选一个孩子带回去,所以大人们总是不准我们在龙湾里戏水玩耍。

  我们爷俩一起去寻找村里的八大景观遗迹。清光绪三年贡生牛辑五,论辈份我称之为老爷爷,曾专为我村八景赋诗:沙埠方平如印台,千行杨柳拟蓬莱,棉盈北岭银花现,水满南溪玉镜开,苍翠古槐张鳯盖,汪洋大泽育龙胎,西崖村外作屏障,河可运粮呱呱来。如此景观,真可谓美哉壮哉。可现在历经世事沧桑,许多已是不复存在。对此,我与四大大都不约而同地感慨万千。

  我们爷俩一起去遍访乡邻。房前屋后,院内院外,炕头炕尾,田间街头,处处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时时听闻到笑语欢声。那浓浓的乡音与浓烈的乡情,不亲临其境是很难体会得到的。当然,也时常会有“对面相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场景出现。不过这一般都是面对村里娶过来的媳妇和年轻后生们时。

  在探访出行的路上,我多次跟四大大说,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咱俩六十年的亲缘证明,您就相当于我的父亲,我要将您作我的父亲对待。这个房子是我父亲留下的,您有永久居住权,愿啥时候来住就来住,愿住多久就住多久。因为,在我的心里,四大大是一个好人,一个完人,一个重情义知感恩的人,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与我虽无血缘关系却如至亲的人。四大大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代表,中华民族的诸多优秀品质,在他身上可以说几乎得到了完美地体现。

  院内梧桐树上的乌眉又已清脆地鸣叫起来,又已听闻到四大大起床的声音,新的美好的一天又已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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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审编辑:沈广安
责任编辑:王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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